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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四年七月二十日,登广告:“蔡孑民敬白:孑民近担任爱国女学校事务,故《警钟》社编辑之役,已由汪允宗君主任。”在辞职以前,六月十九日,有一篇社论《论会党有益于国》。略云:“或者不察,谓会党为乱民之事。”社论说:“有会党而乱,不如无会党而治。”会党“可以提倡民权,可以暗杀其君相,离间其臣民。……但使会党种子愈布愈多,终必有达其目的之一日。呜呼,观乎欧洲变法诸国,何一非由会党造其首基哉!……而俄国之虚无党,自学生、工人、军士,以至各种社会,几乎弥漫全国,波澜屡动。其未至于成功者直待时耳!环顾祖国会党,如中国之红灯、白莲、哥老、安清之类,其有如是之激昂而敏活者乎?吾方旦暮望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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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会党有益于国》的社论,多半是演独角戏的主编蔡孑民先生写的,从此我们可提出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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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曾否加入秘密会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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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要对秘密会党下一定义。会党原始是少数志同道合之人,为达到某种目的,联结为党,有入党盟誓或仪式,严守秘密,不示他人,故称为秘密会党,一称秘密社会。社乃中国古代农村社会祭祀土神之所,即现代之土地祠,含有神秘之意,神秘是秘密社会常有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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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定义可以成立,可进而考察蔡先生所加入的团体。上述爱国学社为革命总机关,卸了《警钟日报》的主编之后,蔡先生为爱国女学堂校长,欲造成虚无党一派之女子,以便担任侦探与暗杀工作。他认为革命只有两途,一是暴动,一是暗杀,暗杀于女子更为相宜。蔡先生在爱国女学讲法国革命史、俄国虚无党历史,惜其效果未易速成,但爱国女校仍为秘密革命机关。对辛亥革命有相当贡献的光复会,起初就设在此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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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复会的酝酿、密商、策划、组织,是在一九〇三年前后,肇始于东京,由军国民教育会流衍而成,初名暗杀团。一九〇四年九月,中国教育会会长蔡元培探知龚宝铨(章炳麟女婿)之暗杀团来沪,他乃自动要求加入。于是更将规章详加修订,定名曰光复会,并推举蔡元培为会长,秘密结纳各地会党,壁垒为之一新。章炳麟、陶成章、徐锡麟、吴春旸、熊成基、吴樾、秋瑾等相继入会,极力联络江浙会党,从事革命。光复会总部以办学为名来掩护革命运动,徐锡麟初办大通学堂,蔡先生常去讲演。因筹款困难,其弟元康来绍兴时,曾主张抢劫钱庄的运款来办学,陶成章反对,未实行。到各处奔跑,去运动会党,非蔡元培先生所长,而陶成章、徐锡麟等优于为之。如一九〇五年二月,锡麟自东阳至缙云,昼行百里,夜止丛社,多交其地奇才力士。此种艰苦,非文质彬彬之蔡翰林所能受,他长于劳心,但不惯于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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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一九〇五年八月二十日,同盟会在东京正式成立后,九月八日,以光复会会员吴春旸之推荐,派蔡元培为上海同盟分会会长,从事于更切实有效的“反满”工作,秘密赁屋,学制炸弹。与其事者,必须采取传统秘密会社仪式,以免泄露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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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会时,设皇帝位,写誓书若干纸,如人数,各签名纸上,宰一鸡洒血于纸,跪而宣誓,并和鸡血于酒而饮之。其誓言,则每人各藏一纸,乃教授制(炸)药法,若干日而毕……未久而中国第一炸弹,发于考察宪政五大臣车上,孑民等知发者为吴(樾)君,则弹必出自杨(笃生)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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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引文是蔡先生口述,黄世晖笔记,并为“国民党党史委员会”出版之《革命之倡导与发展》所采用,似足为据。其守秘之严,“虽父子兄弟,也闭口不谈”。此外尚有三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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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光复会的干部人才,如徐锡麟、秋瑾、敖嘉熊等,多为秘密社会分子,光复会的誓词为:“黄河溯源浙江潮,卫我中华汉族豪。莫使满族留片甲,轩辕神胄是天骄。”其他誓词不备引,与旧式会社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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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一七年,北京大学成立国史编纂处,由校长蔡元培兼处长,地理教授张相文为副主任。为编《国史前编》,蔡、张两氏联名致孙中山先生函,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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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以民国成立以来,群言淆乱,是非不明。不有信史,何以昭示来兹?且饮水思源,尤不容忘其本来。故元培与编纂诸君,共同斟酌,拟自南京政府取消之日止,上溯清世秘密诸会党,效司马温公《通鉴外纪》之例,辑为一书,名曰《国史前编》。所以示民国开创如此之难也。唯兹诸会党既属秘密组织,迄今事过情迁,往往不能言其始末。再过数十年,窃恐昔年事迹,不免日益湮没,滋可惧也,所幸先生以开国元勋,不吝教言,征文考献,皆将于是赖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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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先生复函云:“近方从事著述……其中一章所述者为‘革命缘起’……足为尊处编纂国史之干骼。若更求其详,当从海外各地征集材料,乃可汇备采择。……清世秘密诸会党……于共和革命,关系实浅,似宜另编为秘密会党史,而不以杂厕民国史中。”(一九一九年一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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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成立六年后,蔡元培先生饮水思源,不忘本末,请为清世诸会党作《前编》,可见他与会党有特殊之关系或兴趣,把一位地理学家张相文拉出来做陪客,以免孤掌难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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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七日,蔡、张再函请向海外征文。大概孙先生因公忙,海外搜集秘社资料不易,迄无下文,绝非如朱元璋之对付小明王,否认与白莲、红巾之关系。现在已有《革命之倡导与发展》,可供学人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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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四运动前后,林语堂去北大请蔡先生作书序,在会客室中稍候。最使他触目的,是北大校长候客室中玻璃架内,陈列着一些炸弹、手榴弹。林语堂“心里想,此人未可以外貌求之,还是个蘧伯玉吧?”蘧伯玉名瑗,孔子弟子,“外宽而内直,自设于隐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汲汲于仁,以善自终”。盖有古代豪侠之风,他自认制炸弹,饮鸡血酒,是一件荣耀之事,故在玻璃架内陈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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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证方面,台北有一位与孑民有师生及其他职务深切关系的唐嗣尧先生,亦云:“孑民师不惜以翰林学士之尊,而秘密结合义勇豪杰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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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以上蔡先生在《警钟日报》之社论及以后的言行与证据,他是否为会党分子的假定,似可以证实。蔡先生不以此为侮辱,反以此为荣耀。因为清朝末年,爱国志士热血沸腾,只择目的,不择手段,在巴黎出版的《新世纪》,公开号召:“去矣,与会党为伍!”民国元勋孙总理,早已承认加入了会党。其次如黄兴,据冯自由说:“黄先生乃哥老会首领,亦系洪门最大宗派之人物。”黄克强先生回答说:“今日兄弟承洪门手足欢迎,无任感激之至。”黄谓与冯自由君共事甚久云云。可见冯自由的介绍词谓黄兴为哥老会领袖,是有根据的。其他大人物与大学者加入会党者亦不少。出乎本文范围,不备列。与会党为伍为一时潮流,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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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复会与同盟会之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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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来说,同盟会为兴中会、华兴会与光复会的组合或同盟,夷考其实,成立以后,华兴会之名罕用;而光复会与同盟会时合时离,或貌合神离,或明争暗斗。然其总目标,是推翻清朝统治。此文只能说一梗概,因为蔡先生一九〇七年五月至一九一一年十月在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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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先生出国后,光复会之领导人物,为章炳麟及女婿龚宝铨与其至交陶成章、徐锡麟、秋瑾等。他们要组织光复军,欲在浙江、上海等处发难,要求同盟会总部接济款项。同盟会无以应,陶成章乃去南洋,与在南洋教书的李燮和(湘省富翁)以复兴光复会名义筹款,并上书总部,请易孙文,以黄兴代之。经黄兴与蔡元培等极力调和,至辛亥年共同合作,促成武昌起义,加速光复各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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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患难易,共安乐难。浙江新政府成立后,浙人初属意于陶成章。谢心尧案,“陶成章为洪门之重要分子”。开会选举,蒋尊簋当选。成章即于一九一二年一月十四日,被人刺杀于上海广慈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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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死后,光复会一蹶不振,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先生急电沪军都督陈其美,谓“陶被人暗刺,不胜骇异。陶君抱革命宗旨十有余年……光复之际,陶君实有巨功……务令凶徒就获,切切”。凶手虽终未拿获,然亦可见孙中山先生之宽宏大量与公允。且尚不只此,他电陈炯明嘱调解在岭东同盟、光复二会会员之轧轹,电文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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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盟、光复二会,在昔同为革命之团体。……同盟会实行革命之历史,粤人知之较详,不待论述。光复会则有徐锡麟之杀恩铭,熊成基之袭安庆,近者攻上海,复浙江,下金陵,则光复会新旧部人,皆与有力,其功表见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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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种至公无私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而章炳麟《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序,谓冯自由少阿私之见诚然,但太炎先生为光复会、共进会焦达峰等表功,未提孙文之名,未言同盟会之贡献,犹曰:“夸诞之士乃欲一切笼为己有,亦曷足怪乎?”与孙中山先生之评断相比较,不啻有天渊之别。此亦《尸子》所云:“不痴不狂,其名不扬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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