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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文有个性,为人亦如此。据王芸生的儿子王芝琛说,有一次报馆开社务会议,胡政之在会上批评某经理以报馆名义做投机生意,从不过问报馆财务问题的王芸生大为光火,起身冲过去对那经理就是一记耳光,令所有开会的人都很吃惊。会后,胡政之说不该打人,让王芸生认个错。王芸生余怒未消,说道:“我们《大公报》成天写文章骂政府有一帮贪官污吏,现在我们报馆也出这种事,叫我们还怎么写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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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生的女儿王芝芙回忆,在她小时候,有一位国民党要员想在《大公报》上发篇文章,以提高自己的声望,但王芸生没有同意。这位要员便派勤务兵送来了厚礼,当时王芸生没在家,他的夫人就收下了。等王芸生回到家发现这事后,对夫人大发雷霆,见夫人哭了,王芸生也没一句软话,立即写了封信,让送礼的人把东西取回。第二天,那位勤务兵又来了一趟,乖乖把礼物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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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之所以这样做,和王所坚持的职业操守关系密切。王芸生认为做记者必须“真”和“勇”。他说:“新闻记者怎样执行这种实际、庄严而有意义的职务呢?我们认为只有‘真’与‘勇’两个字。真实地记出你所见到的事,勇敢地说出你心里的话,可以无愧为一个新闻记者了。敢说、敢做、敢担当,是自由人的风度;敢记、敢言、敢负责,是自由报人的作风。新闻自由应该如此求,也应该如此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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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生在面对国共两党时都是这样遵循自由理想。抗战期间,王芸生在武汉,国民政府组建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郭沫若当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陈诚希望王芸生担任第三厅宣传处长。王芸生委婉拒绝,他说司马迁说过“戴盆何以望天”,意思是自己以新闻记者的身份就应该客观、中立地记录报道,不能从政。王芸生对自己新闻理想的坚守是很值得称道的。陈诚想说服他,说不用他去办公,只需他推荐一名副处长替他办公就可以。就这样王芸生也没答应。陈诚也算执着,后来还派人送来一张政治部设计委员的聘书,王芸生虽然知道当了设计委员每月就能轻松拿300元的津贴,他还是没接受,当即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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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生有六个子女,夫人是家庭妇女,没有收入,一家人生活全靠他一个人的薪水,并不容易。在这种情况下,王芸生还能一如既往坚持“不党”、“不私”的理想,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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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当国民党的官、不收国民党的礼,同样,他也不愿意收共产党的东西。抗战期间,重庆生活条件有限,大家都是吃红薯的时候多,很少见过棒子面、高粱米。有一天,到了吃晚饭时间,孩子们看到桌上有黄澄澄的小米粥,粥里面还有红枣,非常兴奋,问父亲是哪儿来的小米。王芸生说,是别人送的。子女们吃惊不已,因为他们知道父亲从不收礼。王芸生说,这次是例外,因为小米、红枣是延安土产,东西是周恩来送的。周恩来还送来一块呢料子,这在当时也是稀罕东西。王芸生告诉子女,小米、红枣是收下了,但呢料子贵重,不能收,请周恩来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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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生说:“我作为一份民间报纸的发言人,要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我才有独立的发言权,我才有资格说真话,对国民党才能嬉笑怒骂。同时,待国共双方都必须一样,是我一贯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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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言避免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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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很快,毛泽东于8月28日从延安到重庆进行谈判。次日,《大公报》发表了王芸生写的题为《毛泽东先生来了!》的社评。文中说,“说来有趣,中国传统的小说、喜剧,内容演述无穷无尽的离合悲欢,最后结果一定是一幕大团圆。以悲剧始,以喜剧终,这可说是中国文学艺术的嗜好。有人认为艺术可以不拘于一格,但中国人有他的传统偏好,我们宁愿如此。现在毛泽东先生来到重庆,他与蒋主席有十九年的阔别,经长期内战,八年抗战,多少离合悲欢,今于国家大胜利之日,一旦重行握手,真是一幕空前的大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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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生的评论表达了他自身的愿望,也表达了当时众多中国人的愿望,但是他太天真,把政治想得过于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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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中苏文化协会举行鸡尾酒会,庆祝《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毛泽东和王芸生都应邀出席。当有人介绍两人认识的时候,毛泽东紧紧握住王芸生的手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希望你们新闻界的朋友多为和平而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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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5日,王芸生第二次见到了毛泽东,这回是在重庆红岩新村中共中央南方局办事处。毛泽东和王芸生、《大公报》编辑主任孔昭恺、采访主任王文彬三人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谈话,向他们讲解了共产党的政策,以及如何实现和平与民主宪政。毛和王芸生谈得最多,其他两人很少插话。9月20日,毛泽东再次约见他们三人,又进行了一番长谈。当晚,胡政之以个人名义在报馆宴请毛泽东、周恩来、董必武、王若飞等人。宴席中,性格耿直的王芸生向毛泽东提出:“共产党不要另起炉灶。”多年受张季鸾的影响,王芸生当然是希望国共双方偃旗息鼓,不要再战。毛泽东思维敏捷,当即回答:“不是我们要另起炉灶,而是人家的锅里不许我们做饭啊!”虽然王芸生后来对子女说,当时气氛很好,毛泽东是微笑着说这句话的,但是以毛的性格,如此不受用的话,岂是他爱听的?1953年9月,在一次国务会议上,毛泽东和梁漱溟发生激烈争吵,不知何故,恼火的毛泽东话锋一转说:“当年有人不要我们另起炉灶”,会上的王芸生听闻此言,立即站起来,承认这话是他说的,毛泽东没让他坐下,并进行了一通猛批。所以说,八年前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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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谈判后,毛泽东返回延安,于11月14日将他的旧作《沁园春·雪》发表在重庆的《新民报》上,这是毛泽东第一次公开发表诗词作品。这首词一经刊发,立刻引来各种评论,褒贬不一。国民党的《和平日报》评论这首词时说,“浮光泛影地透出些谋王图霸的初衷,人民的旗号下隐现龙袍”。王芸生看过之后,在写给傅斯年的信中说:“以见此人满脑子什么思想也”。时隔不久,王芸生在《大公报》发表了他八年前写好的文章《我对中国历史的一种看法》,并加了“补识”。要说这篇连载了四期,洋洋洒洒万字的文章的确可算是一篇史学佳作,但是从刊发时间以及在“补识”中对毛词的针对性看,显然此文是反对帝王思想,要求民治民主。这必然遭到一些左派人士的围攻,郭沫若等人就撰文狂批王芸生。此时毛泽东虽身在延安,但是以他酷爱阅读《大公报》的习惯,不可能没看到王芸生连载数日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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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中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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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生在1945年年底发表的《致中共》和1946年的《可耻的长春之战》彻底引起愤怒。在《致中共》中,王芸生“希望共产党放下军队,为天下政党不拥军队之倡,放下局部特殊政权,以争全国政权。”王芸生这个时候追求和平的思想当然是值得称道,但是他对局势的判断太不实际了,内战已经一触即发,又岂是一介书生作些呼吁就可制止?中共的《新华日报》立即发表反驳社论《与〈大公报〉论国是》,社论是周恩来亲自起草,质问“《大公报》在这里是大公呢?还是大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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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4月,长春局势紧张,苏联方面14日撤离长春,国共两军的战事随即暴发。王芸生听说百姓伤亡严重,便写下社论《可耻的长春之战》,于4月16日发表。社论说“共军让徒手的老百姓打先锋,以机枪迫击炮在后面督战。徒手的先锋队成堆成群地倒了,消耗了对方的火力之后,才正式开战”。认为这种战术“残忍到极点,也可耻到极点”。共产党方面的报纸当然不答应这样的说法,随即在《新华日报》刊发《可耻的〈大公报〉社论》,以牙还牙,说“对于《大公报》社论作者,凡是国民党法西斯反动派打击人民、残害人民、撕毁诺言、发动内战等事情,哪怕是天大的事,都是不‘可耻’的,只要是人民对于这种反动派还一还手,那就不得了,那就是‘可耻’的了。《大公报》社论作者如此反对人民,应该是够‘可耻’的了吧”。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就差对王芸生点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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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共产党这么批评,按说国民党该高兴才对,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王芸生对国民党的批评也照样不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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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7月,国民党政府援引《出版法》,把陈铭德、邓季惺夫妇经营的《新民报》查封了。王芸生写了《由〈新民报〉停刊谈出版法》,批评说:“中国新闻界立言纪事,向来有一种极其畸形的现象,就是对政府大官极不自由,动辄受到停刊封门等处分,而对社会个人则极度自由,造谣中伤,恶意诽谤,受害者无可奈何。这种欺软怕硬的情形,是极丑陋无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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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生看《新民报》被封,自然心有戚戚焉。他的言论,更主要是为中国新闻界争取言论和出版自由,蒋介石的“御用笔杆”陈布雷看了王的文章,立即对国民党《中央日报》总主笔陶希圣说:“王芸生不是要评论政治,他要指挥政府,甚至指挥最高统帅。这是王芸生在为共产党张目。晋朝阮籍有一句话,叫做‘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我如果年轻十岁,就下海再做记者,和他周旋,不让这般人如此猖狂!我现在可以宣布和王芸生绝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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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布雷和张季鸾本是王芸生最为钦佩的两个人,但是至此陈王的缘分也到头了。陈布雷让陶希圣写反驳文章,陶推出《在野党的特权》一文,说王芸生是“新华社的应声虫”,随后,又写了《王芸生之第三查》的社论,对王开展三查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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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对王芸生的三查指他效忠共产国际、反对美国、扶持日本军国主义复活等。双方的反驳言论你来我往,导致王芸生对国民党也不再抱什么希望。张季鸾在世时,蒋介石以“国士”待之,所以他告诫王芸生,在报纸上骂谁都可以,就是不要碰蒋先生。王芸生一直以来遵守张季鸾的教诲,没有指名道姓骂过蒋介石,但是天长日久,他不谙国民党政情,想说就说,想批就批,让蒋介石等人对他深怀不满,不信任感也逐步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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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芸生声援《新民报》之前的1946年,他已经招致国民党的反感。当年10月,蒋介石下令召开“国民大会”。而当时国内形势剑拔弩张,确实也不是开“国民大会”的时候,从开幕到闭会,王芸生和《大公报》就一直在泼冷水。闭会次日王所写的社评《国民大会闭幕了》,对刚通过的《中华民国宪法》点评说,“就文字与精神,在这时代,均不算十分理想。”蒋介石本打算通过“国民大会”制定宪法使自己的政权更正统,没想到权威媒体《大公报》这么不给面子,蒋介石的心情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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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批评共产党也好,斥责国民党也罢,都是“文人论政”的传统思想的体现,是希望中国走向民主、自由、和平的道路,出发点是应当肯定的。但可能和王芸生的做人一样,他的文章也透着急躁的情绪,虽然富有热情,但也言辞专断,这恐怕成为国共双方都不能接受的重要原因。《大公报》同人李纯青曾评价说,“那时《大公报》社论,主要是表现王芸生个人对时事的纵横观”,“不足处是看问题停留于表面,多未深入,而文如其人,不免有些骄蹇自满,独断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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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共两头都不待见,哪一方都听不进劝告,让王芸生非常苦闷。1948年1月,《大公报》刊发《自由主义者的信念》,打出“自由主义”旗帜,宣传国共之外的“第三条道路”,也就是既不走国民党专制道路,也不走共产党人民民主专政道路,而是走英美的议会道路,“中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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