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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灵克白净、魁梧、壮实,外表上不动声色,只有他那双微微闪烁的眼睛露出一点不安的神情。他的妻子是一位黑黑的、活泼的奥地利犹太人。她显然在希特勒统治下受过刺激,可以看得出神经有点不大正常。我们很快就明白,她已经到了丧失理智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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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同这对夫妇和他们的东西,我们还得再转一次手。我们从底层舱出来,在漆黑一团中从绳梯下到另一条船上去。这种称为“蛇舟”的船船身很长,像一只挖空树干制造的独木舟,船上有几个划桨的人,我们就坐在他们旁边。船尾有一个人站着,操纵着一支长桨,起舵的作用,还喊着号子,使划桨的人动作一致——他既是舵手,又如赛艇的艇长。我们已经迟了,过了约定的时间,因此穿过地岬时,哨兵就向我们开枪,子弹“嗖嗖”地飞过水面。可怜的威灵克夫人这时才决定,她必须戴上帽子,于是从手袋里取出一顶白色的帽子戴上,在月光下分外耀眼。我们要她拿下来,她不干。态度坚决而又身体结实的她,腰板笔挺地坐在那里,头仰得很高,以至于划船的人每次把桨向前划时都不可避免地要碰一下她的脑袋,但她依旧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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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岸上向我们开枪时,子弹射向四周水里,我们望着船尾的舵手,以为他会蹲下去躲避,但他却站得更直,不住地喊:“快划!快划!”到了距离岸上哨兵不远处,可以彼此听到声音时,他喊了一句通行的口令,还带上几句骂人的脏话。射击停止了。我们过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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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行,我们消失在浓浓夜色中,进入西江三角洲。这一带河渠纵横,密如蛛网,我们左弯右转,最后到了一个村庄。在这支水上远征队中,除了我们两条“蛇船”外,还有一条像“舰载艇”那样的小船,有一面小帆,还有一位船老大——保护我们的走私团伙头头赵其休的兄弟。村子里有武装警卫队,据护送我们的人解释,他们表面上是为日本人做事的伪军——日本人很少到这里来——实际上只是伪装的,他们并不亲日。当时,我们只能相信他们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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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村里住了一宿,觉得村民们非常友好。我们走近一个所谓“伪军”的士兵,看他的枪,是一件锈迹斑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老古董。那个士兵承认这是个破玩意儿,接着就带我们到一座古庙里去,让我们看藏起来的一些很像样的步枪。他微微一笑说,那些老家伙是给来巡察的日本人看的,这些新的是为秘密的爱国行动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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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们这批人分乘三条吃水很浅的用于内河航行的船,组成一个我们称之为“小舰队”的船队。最前面一条小巧灵活,是带队的人乘坐的,用于侦察情况,如果有人阻拦,带队的人就出面去交涉放行。第二条稍大一些,装着一些货物和我们几个人。船上有篷,白天我们就躲在篷下,我们的安全和隐蔽是必须保证的。最后一条船的大小同我们这一条差不多,船上是村里的警卫队,穿着伪军的制服,有步枪和一挺机关枪,这是装样子的,如果必要,当然也可以真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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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船上开玩笑说,这就像当今的世界。最前方是外交和情报工作,靠这两者达到目的是最理想的。支持这两者的是武力——作为一种最后的手段。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这支“小舰队”也有足够的力量来威慑或压倒对方,因为在我们选定的路线上可能遇到的敌方巡逻兵都是小股部队,并且是分散的。但我们的护卫队显然要尽量避免发生冲突,有时最前面的指挥船发出有情况的讯号时,我们后面两条船就会改道,开进较为僻静的水面去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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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差不多半个世纪之后——确切地说,是到1991年——才真正弄清楚当时护送我们出险的“走私团伙”的真实背景的。在遗忘已久之后,我忽然收到了一位名叫钟华的人的来信,我是在出险途中的最后阶段碰到他的,当时他是一位年轻的学校教师和地方报纸《前锋报》的记者。新中国成立以后,他成为全国驰名的《羊城晚报》的领导之一、资深编辑,到了规定的年纪就离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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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来我们的通信中,他叙述了我一直没有弄清楚的一些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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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带我们出险的领头人原来是个商人,确实干过不少走私买卖。但他又是个爱国者,战争爆发后组织起一支地方武装,抵抗日本占领军。中国共产党决定把他吸收进抗日统一战线,派人到他的部队中去了解和工作。赵其休确实一贯抗日,倾向进步并愿意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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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华当时已是中共地下党员,他的职业是教师兼当地一张小报的编辑。他对赵做工作,争取他,最后成了赵的秘书,帮助他建立一支党领导下的部队。赵过去干过走私,所以有一个水上交通网,可以通过日伪占领的地区。他在澳门开设了一家新的贸易公司,澳门的那位陈医生——我们是通过他接上这个关系的——是他的老乡和朋友。陈医生在澳门是颇受人尊敬的,现在仍旧住在那里,已经退休。但赵在几年前已病故了。战后,他因在对日作战时在香港及境外援助盟国,英国政府向他颁发了奖章。这可能是由于他同英国驻澳门领事里夫斯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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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1991年所了解到的情况也使我对1942年所遇到的事情有了新的认识。我们第一次在中国共产党的帮助下企图逃出香港的计划失败后,曾经以为我们后来的出逃是全靠自己。但通过萨空了向邱茉莉提示在澳门的联系线索以及后来通过陈医生同赵的“走私团伙”接上关系,我们是再一次得到了中国共产党的帮助,只是当时我们不知道罢了。实际上,在日本占领下的香港及其周围地区,外国人的脱险和盟国的一些作为,大多是依靠了中共领导下的抵抗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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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神话小说《西游记》中有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掌心的故事。人们“跳不出”历史的掌心,这里说的历史,以中国的情况而言,就是当时的抗日战争和抗战中最为活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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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苏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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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Benjamin Proulx.Underground from Hong Kong.New York:E.P.Dutton & Co.,1943:P21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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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R.K.M.Simpson.These Defenceless Doors:P193,转引自Endacott & Birch.Hong Kong Eclipse,Oxford University Press:P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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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证中国(爱泼斯坦回忆录) 第十五章 再到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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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返重庆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时候。这时,中国已不再是单枪匹马地打日本,而是有了西方国家作为它的盟国。这本来应当可以提高中国战时首都的战斗士气,但蒋介石和他的亲信们借此却产生了依靠美国来打败日本的打算,保存自己的实力并囤积来自外国的武器,以便日后在内战中打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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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有一个美国政府机构很早就参与了国民党的内战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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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美国战略服务局(OSS)和美国海军情报部(ONI)有联系的“中美合作所”,培训蒋介石的特务使用拷问逼供的办法(包括刑讯)来对付共产党嫌疑犯和他们的同情者。竭诚拥护蒋介石的美国空军将领陈纳德赞成这些活动。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担任中缅印战区美军司令官的史迪威将军,则激烈反对这样做。史迪威非常能干、精力充沛,高度评价中国人民的爱国热情和潜在的战斗力量,不喜欢、不信任蒋介石的腐败官僚和害怕打仗的将军们。他主张美中两国军队(包括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共同对日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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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威在政治上斗不过蒋介石及其由中美两国人物组成的小集团,终于被召回美国。罗斯福总统作出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如果他能够预见到它所产生的致命后果的话,他也许就不会那么做了。因为这个决定使美国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在1945年罗斯福逝世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美国站在蒋介石的一边,卷入了中国的内战;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不是承认它,而是企图颠覆它;美国对朝鲜和越南进行了倒霉的军事干涉;同中国断绝关系长达二十多年,使两国的利益都受到损害。此外,还造成了一些迄今困扰着两国关系的问题,如台湾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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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在1939—1945年的政策不仅仅是尽量避免同日本作战,而且还听任57名将领带着他们的部队投靠日本一手制造的汪精卫傀儡政府。他们被日本人用来对付“赤色分子”,最后又回到国民党的怀抱,干同样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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