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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也有监友被放出去,我就托他们带消息。我在监狱里曾经给我弟弟孔栋写了一两封信,类似“请你一定要做妈妈的思想工作,一定要想得通,一定要接受运动的考验”。我其实是在暗示,我希望母亲还活着。除了让出狱的人带信给我弟弟,还带过话。后来,我出来后问孔栋,他说根本没有任何的消息,无论是你的信,还是你带的话,都没收到过。那时因为饿呀,我还想过一个主意,想让孔栋给我送点盐进来。怎么送呢?我告诉他,先把牙膏从后面掏空了,放进盐,再把它从口上填上牙膏卷好,一般发现不了。我这招儿都想出来了,但是信没有给我带到,装盐的牙膏自然也没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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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想要盐呢?我当时饿到把一碗菜汤兑上水冲上四五碗,喝了以后把肚子撑饱,所谓水饱,饥饿感就好一点。用水冲汤就是一个充饥的手段。可菜汤冲到后头就没有一点儿咸味儿了,所以我就想要点儿盐来,解决这个冲汤的问题。结果也没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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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批人是在1967年4月22日晚上大概10点钟被释放的。那天,我们都被点名带出牢房。那阵势,感觉很恐怖,有的人声音都抖了。有的女孩儿小声说,是不是要枪毙咱们啊?我在里头算是年纪大的,我还说了一句:放心吧,没问题,绝不可能枪毙咱们,放心吧!我们往外走,走到一个操场,灯光很亮,停着几辆大轿车。本来我们还很有秩序的,后来稀里哗啦的就上了车。这百十来人分头上了几辆车,然后车就启动了。开着开着,一看,到了人民大会堂南门。我们下车就被带进去了。不知是哪个厅,里面都摆好了椅子。本来我跟董良翮走在一起,到里面就分开了,不知道谁都坐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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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坐下来,周总理、陈伯达、康生、江青、关锋、戚本禹等,我能认得的大概就这几个人,都穿着军装,一下子就走进来了。他们坐在一排,刚坐下,还没正式开始呢,江青就说了一句:“哪个是孔丹啊?站起来我看看。”她拉着个脸,阴阳怪气的。我就站起来了,也没什么表情。她看了看说:“坐下吧。”然后总理就上来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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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理讲话,大概开场就是这么说的:毛主席讲了,不要写什么检查了,放他们出去革命嘛。所以,你们有错误,也还是要出来继续革命,所以把你们都放出来。总理说到中间的时候,叫到了董良翮和我。我们俩“啪”一下就都站起来了。总理说:“坐下,坐下,你们两个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们犯错误我也有责任!”有人回忆,后面还有一句是说:“西纠”还是有功的。但我不记得了,而且我觉得当时总理说这样的话是不可能的,这不等于直接承认自己是“西纠”后台了吗?还有人回忆,说我当时就掉下了眼泪。我现在回想是没有,当时只是觉得总理那么讲,我心里面有点酸酸的,但是没有流泪。我不知道董良翮是不是有这个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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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康生也去了。因为历史原因,康生和我父亲的私交原来甚好,他对我更熟悉。总理、江青两次叫我起来时,他都看着我笑,但没有说话。这次接见的时间不长,总理就宣布散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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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感到这件事很突然。事后听说,彭小蒙当时给毛主席写了一封血书。信中谈道,“联动”的牛皖平等人都是忠于毛主席的革命小将,不是反革命。他们只是对江青有意见而已,不应当将他们继续关押,因此强烈要求毛主席关注此事。这封信辗转送到了毛主席手里,毛做了批示。就是总理传达的:不要写什么检查了,放他们出去革命嘛。这才有了4月22日释放“联动”的事,我也因此而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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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人民大会堂,我就问旁边的看守:“我们怎么走?”他就说:“你们愿意现在离开也可以。”我说:“号子里还有我的东西呢!”他说:“有什么东西呀?”我说:“有一管牙膏,一个洗衣皂,还有点杂物。那我还是回去吧。”他说:“没关系,你可以回去,我们这儿有车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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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景象,我们出了大会堂南门后,多数人一哄而散,各自就走了。我呢,依然老老实实地上车,回去把我的东西收拾干净了,那里面还有我写的诗稿啊什么的。我都收拾好了,再出来。我印象中,他们是用车把我们回监狱的这些人送到靠近各自住所的地方。我就在地安门大街附近下的车,大概是在深夜里到家的。我一进门,把我弟弟吓了一跳。他说:“你怎么半夜三更回来了?”我说,放了啊,然后就兴奋地给他描述晚上的会。然后,我说,别的不说了,家里有什么吃的东西赶紧拿出来。孔栋找出些花生、饼干之类,我就嘁里喀嚓开始吃起来,才开始缓过点劲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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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问孔栋:“妈妈呢,怎么样了?”他说:“你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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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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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进去的那天晚上,妈妈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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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她那呼吸变强了一点,面色稍微有点恢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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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栋说:“人最后什么叫回光返照啊,就是那感觉。我也以为妈妈救过来了,其实也就是身体最后的努力挣扎吧,但一直没恢复知觉。就在你被抓的那天晚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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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后事怎么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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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来了个人,帮着一块处理一下,就拉到八宝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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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机关有没有关心家属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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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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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明白了,就是说国务院机关是把她自杀作为叛党行为来对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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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本色任天然 《解放全人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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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来一段时间后,学校里流传着一个说法——“孔丹雄心在,秦晓意未宁,三友挥笔动肝火,翻案舆论生”。这可能是对我们当时状况一种真实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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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革”当中,我一直都是个喜欢做实事的人。刚出狱时,身体很虚弱,全身浮肿,每天搬个藤椅在院子里头晒太阳。到了五六月间吧,身体开始恢复了。按道理我从监狱里出来,就应该踏踏实实地休息了,但是我们确实是太不甘于寂寞了。我消停了没有三天,就又开始四处串联,热烈讨论,针对当时文化大革命运动出现的问题,力图发表我们的看法。由此,在1967年夏天,就和马凯、秦晓、李三友等人办起了《解放全人类》的铅印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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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理在释放我们那天晚上讲的那些话给我印象太深了,我理解有这么几层意思:一要承认错误;二要放下包袱;三要继续革命。这对我们搞《解放全人类》报肯定起到了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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