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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187 很明显,老乡们不久就觉着:孔丹这娃儿是个好娃儿!像个受苦人。(2) 而且,我跟他们能交流,抽烟就是从那时学起的。老乡那烟锅子,装上那老旱烟,那劲儿特足。然后,把那烟嘴在大襟上抹抹,就杵到你嘴里了。我抽的那第一口,呛得差点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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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189 后来那几年,我一直都是陕北人的打扮,晒得黑乎乎的。很实在地说,我还是挺享受那段时光的,很单纯。也没有觉得怎么艰苦了,怎么难过了,没有这感觉;也绝不像电视剧《血色浪漫》里那些孩子正事儿干得不多,整天净是邪门歪道、打架斗殴的。在延安,我也听说过别的村里有这样的知青,但我们村里的其他知青,都还是很实在地干活。我的感觉,我们没有那种所谓理想主义的追求,什么和贫下中农结合啦,什么要锻炼自己啦,什么灵魂深处改造世界观了……我没有。我的心态——我就是一农民,我要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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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191 那段时间,生产队的各种劳动,各种技能,包括打草、起羊圈,我都干。有一次起羊圈时,我差点儿被砸死。我们干到一半的时候从窑洞出来打歇儿,结果那个窑洞就突然塌了,要不是赶上打歇儿,估计就没命了。到陕北的第二年,因为干活太玩命,得了大叶性肺炎,吐了血;愈后体力很差,脚部也感染了。队里分配活儿的时候,我一般的活计干不了。那时,队里有块西瓜地,就在村口的坟地里。往年都是派两个人去看瓜,两人等于队里一天要给20个工分。我说:“你给我12个工分,我一个人就行。”队长说:“你行吗?”我说:“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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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193 那瓜地里头有棵树,我吊了根绳子,弄个板子,就睡在那里。白天的生活多惬意啊,吃瓜随便,拍开了就吃。晚上弄个油灯,还弄点书看,看累了,把灯吹了就睡了。老乡怕我害怕,有次他们带了一条狗来,拿链子把它拴在树上。谁知,第二天那狗把那链子挣断了,跑了。那坟地不知什么时候还刨出个碑来,那碑上说,这棵树上吊死过人。我说:“吊死就吊死过吧,没啥了不起的。”老乡说:“孔丹,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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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195 我们那儿种荞麦,夏秋之交开花时,紫色的秆,粉色的花,漫山遍野连成一片,还是很漂亮的。我们知青有时弄点野菜啊,还养个猪啊。我第一次杀猪时,第一刀没捅到心脏上,结果猪挣脱以后到处跑,我们一群人在后边追猪。那猪跑得特快,弄得我们狼狈不堪。不过想到有肉吃了,这些都不算回事,感觉好极了。这是那种艰苦生活中一些短暂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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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197 (1)  当时人民公社实行记工分制度,男性全劳力每天记十个工分,陕北的知识青年刚到农村时普遍是从六到八分开始记工。——编撰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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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199 (2)  陕北话,陕北农民的自称。——编撰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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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04 难得本色任天然 [:1706138017]
1706139205 难得本色任天然 穷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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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07 插队的生活就这么一天天地过来了,我觉得很自然,但不是所谓的田园生活。因为首先是要吃饱肚子,要应付生活。但是相对来讲,下乡对我来说还是很好的一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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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09 这一方面,秦晓、三友他们在内蒙古牧区插队,可以说生活比我们更丰富,也比我们更富裕。我们始终有一个吃饱吃不饱的问题。说老实话,到那份儿上,一般知青家里也有点后援吧。我没有后援,没有这个条件。到陕北后的第一年,我挣了有三四十块钱。这年冬天,我回了一次北京,来回火车票就得40元,还有十多元的汽车票,根本买不起,一路全靠搭便车、混火车。想想看,插队回趟北京,有多么不容易啊。回到北京,我已经是无家可归、没地方住了,按北京话说,那就得靠“刷夜”。到朋友家住啊,今天住这儿,明天住那儿。那时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叫张浩云,四中老高二的,父亲在二机部工作。那时他家住在三里河那儿,我刷夜最主要的地方就在那儿。还有就是在一起插队的蔡丹江家里住了好久,他家在铁道部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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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11 插队第三年即1971年的冬天,秦晓、李三友、冯江华、路书奇他们四个在内蒙古插队的,加上我和孔栋六个人,利用农闲时间到南方“旅游”了一次。我们按照一个人150块钱的预算,预算包括:车票、住店、吃饭、抽烟等。我和孔栋兄弟俩穷,没钱。但他们几个内蒙古插队的有点资金实力,我们俩这300块钱就由他们承担了。冬天歇工后,我们先回到北京,然后从北京出发。那时候很多知青坐火车都不买票,我们采取了一个折中办法。我们只买了三张到鹰潭的火车票,三个人先走,在鹰潭之前的小站下车,赶快把那三张票寄回北京。因为那时火车票六天内到达有效,还没过期。另外那三个人再买站台票进去,拿着火车票出站。大家在鹰潭会合,就这样开始了我们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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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13 我们第一站是井冈山。在井冈山时,虽然已是冬天,我记得是在1971年12月31日,我们还跳到清澈寒冽的深潭里面游了泳。我们又陆续去了庐山、黄山、苏州、杭州,一路玩下来。最后结算,一个人花了100块钱,还结余了50块。我们一路抽的烟是“浦江”牌的,两毛二一包。我们当中,路书奇不抽烟,而我那时候烟瘾大,他和我是一对儿,他那份烟就归我了。那一路上苦中作乐,十分享受,拍了很多照片,那是非常美好的一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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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15 那次我们去游历之前,林彪已经倒台了。这跟我们最初对林彪的感觉是一致的。我们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所以才能够成行,否则还是会感到很压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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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17 那次出行还遇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儿。我们到黄山以后,住进招待所,要了三个床位,进去了六个人。那时候黄山冬天游人也不多,那些警察没事儿干,就把我们盯上了。那时候图省钱啊,晚上我们两个人挤一张床睡觉。我们刚躺下不久,警察突然就敲门进来了,把我们带出去审讯。据说,这时的各级政府把知青视为盲流,各地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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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19 他们把我们六个人分开,每个人都单独审讯。问我们是干什么的?什么背景?怎么来的?来干什么?审我的那个人好像就是他们公安局的头儿,抽的是中华烟。因为我只能抽劣质烟,对好烟很敏感,印象很深。我当时突然想到了点儿什么,“啪”地一拍桌子,说:“你还审我们?你们这儿满山都还是林彪的语录,你一条都没涂掉。林彪可是叛逃了,机毁人亡了,你知道吗?”他一下子脸就白了,说:“这个,这个,我们是传达了……”我说:“你还审我们呢?就你这事儿,就够抓起来当反革命,你知道吗?”当时他就被吓坏了,赶紧给我递中华烟。我拿着中华烟,一边抽着还一边指点着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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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21 那时候住店得有证件啊。因为“文革”中王震曾经被下放到江西的抚州红星农场一段时间,有个老大哥王兴跟着他去了那里。所以我们这次出来时,就从农场开了个介绍信。他们拿我们这介绍信验证了一下,发现不是假的。那个头儿可能怕我们去告他,为表示友好,又替我们开了个黄山公安分局的介绍信。拿着公安局的介绍信,我们一路就更畅通了。那段时期,感觉特别好。林彪垮台了,党内气氛相对宽松一点儿,社会上也宽松一点儿了。这次穷旅游至今回忆起来还是如此畅快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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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26 难得本色任天然 [:1706138018]
1706139227 难得本色任天然 窑洞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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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29 我对插队生活的回忆,觉得那是我生活中一个比较平稳的阶段,是实实在在的,没有那么多精神上的压力。在这个意义上,离开北京这个环境,对我可能是种解脱,这或许跟很多别的知青的感觉不一样。而且我跟村里的老乡很容易沟通,关系很融洽,他们很喜欢我。我这人性格比较放得开,给他们唱歌啊,包括外国民歌200首,这些老乡从来没听过。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金嗓子”,我也经常给他们露两手。晚上跟老乡去耕地,学陕北的信天游。说起这信天游,我现在还可以唱一段串烧,《兰花花》、《走西口》、《打横山》、《三十里铺》等串起来唱,都是那时候直接跟老乡学的歌,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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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31 我这人是性格使然,有时还爱和老乡较劲。有次说起喝酒,我说我一口气能喝半斤!有个老乡说:“孔丹,你说瞎话。”我说:“不是瞎话,不信可以试一下,要是我喝下去了,你要给我三条烟。”说着说着就急了,我们俩就一块儿奔着距村口五里路的公社去了,一路上还吵着闹着的。公社那儿有个供销社,我拿着个带铁锈的大茶缸子说:“地瓜烧,要半斤!”人家就给倒上了。我站在那儿,一口气半斤就下去了,当时特得意。赢了三条烟呢,什么感觉啊!带着酒劲,拿着赢的三条烟,就那六分钱一包的经济烟,俩人吵着闹着又回去了。这样的故事不少,非常朴实,就是普通农民实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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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33 我这个人爱干净,我们那个窑洞,不管它怎么破旧,窑洞里我总是扫得干干净净的,弄一个石板,地上栽两个树杈子,横着架上够结实的粗树枝,一头打在土墙里头,把石板搭上。这样,晚上大家就能读书了,当时的消费就是买煤油。我们那时读各种能找到的书,大多是从北京带来的书。另外,我当时就觉得应该继续进修学业,因为中学的全部课程我已经学完了,所以就找了当时理工科大学的普通化学、普通物理、高等数学等教科书,就是大学的基础课教材吧。除了这些之外,学语言是我的一个偏好,学着玩儿,觉着很有兴味。后来又学了好几种外语,在俄语、英语以外,还学起日语来了,甚至德语课本我也学过。后来回北京后又学过法语,成为我读研究生时的第二外语。那是一种比较有节奏的生活,冬天除了一些水利工程类的活儿,基本上没有太多地里的活儿了,如果不回北京,就有时间好好看点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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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39235 那个时候读的那些书,也记不得都哪儿找来的。我读过一本讲美国农庄生产方式的书,印象挺深。介绍他们采取的集约式的生产方式,效率很高。人在农村待着,静极思动,脑子闲不住还是要想事儿。当时我们农村的生产方式,经过1962年的调整,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应该说已经没有了原来吃食堂那种大锅饭的现象了,各家吃各家的。但一个大队里边,还是一起出工一起收工,经常开社员会。干多干少一个样,劳动生产力极其低下,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大锅饭。我记得那时候陕北的麦子,亩产能有个一百三四十斤,就是好收成了。要是碰上什么灾荒,也就是个二三十斤或三五十斤,甚至绝收。赶上这样的年景,粮食钱都挣不出来了,工分就更不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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