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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的汽车上，摇晃的人群挤碎了挎包里的豆馍——这是一个好心的老乡临走时塞给顾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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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信阳俯拾皆是的炼钢炉。当汽车驶过名震全国的“超英”“超美”公社时，顾准发现，所谓的赶英超美的“模版”，不过是两个破集镇，连江南最普通的农村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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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日，坐着被信阳百姓视为“诺亚方舟”的火车，顾准抵达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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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乘中科院派来的大巴，在动物园门口下车，往南走两公里就是顾准的新家——百万庄职工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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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在当时非常荒僻，几十栋一模一样的红砖楼鳞次栉比，宛若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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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顾准被打成右派，一家人从中科院的专家楼搬来这里，生活条件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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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间，从赞皇到商城，顾准在新家待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以至于当他扛着行李回来时，摸黑找了一个多小时，才认出自己家的单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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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里黑乎乎一片，家人均已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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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璧听到动静，起身开门。对顾准的蓬头垢面，她一点也不惊讶，能活着回家，已是不幸中之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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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准换了衣服，洗漱完毕，在台灯前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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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北京，心却留在了商城。日记中他写道：“谁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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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七天就是农历新年，顾准稍事休息，外出散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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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安门广场，他看到《人民日报》上铺天盖地介绍过的“十大建筑”。这是国庆十周年的献礼工程，以雄伟庄严的人民大会堂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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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这些气势恢宏的冠以“人民”二字的苏式建筑，顾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信阳那些倒毙在路上的浮肿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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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无法融入这个时代，只能在家同妻子倾诉衷肠。而作为财政部的处级领导，汪璧不知该如何面对丈夫所说的那些“天方夜谭”，更不要说被严重洗脑的孩子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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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寞的他只好对着日记本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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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行上调后，城市供应一定比较顺利，可是这个农村哪！我禁不住一阵阵的心头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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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准一天到晚表达不满，句句反动。比如说农村应鼓励单干，允许两极分化；群众去商店买钉子，只有大钉子，没有小钉子，因为国营工厂按吨计算产值，不讲实际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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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恐怖的是，顾准还经常给子女普及一些诸如“马克思并不了解中国，对中国社会的论述不一定正确”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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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一个亲戚来家里做客，顾准比画着跟他讲“大炼钢铁”：在泥地里挖个坑炼铁渣，泥土导热，你说怎么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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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吓得脸色苍白，落荒而逃，汪璧为此很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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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立场不同，长女顾淑林经常和自己的右派父亲吵架，她凛然的神态深深地刺激了顾准。在同汪璧商量后，夫妻俩决定：今后就让孩子们把顾准当“反党右派”来看，不再争论，以使他们融入主流文化，正常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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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这个痛苦的抉择竟草蛇灰线地为日后埋下一出更大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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