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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16 在朋友们的多方吁喊下,经济所的领导终于同意给顾准摘去“反党右派”的帽子,以示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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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18 然而,当来人拿出一张写着“我承认我犯了以下错误……”的认错书告诉他只要在上面签个名,马上就能完成摘帽手续,重新回到人民中间来时,顾准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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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20 来人反复说明,他们是出于好意。顾准却并不领情,怎么劝也不签字——他实在不愿再受一次灵魂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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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22 众友上前恳劝:“如果你摘了帽,儿女们就会来看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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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24 顾准触动了。沉思半晌,极其勉强地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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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26 他颤颤巍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因内心备受煎熬而流下了眼泪,对骆耕漠和吴敬琏道:“临终还在认错书上签字,对我来说真是奇耻大辱啊!我签这个字,既是为了见见我的孩子们,也是想,这样或许多少能改善一点他们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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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28 经济所的党组织收到认错书后,派代表到病床前宣布了摘帽通知。顾准简单地表示感谢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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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30 可惜,顾准的子女们还是没来医院。他们坚持认为,大限将至才被摘帽,也没恢复党籍,意味着顾准的政治问题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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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32 当顾准得知五个孩子一个也不会来时,他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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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34 已经瘦得皮包骨的他瞪着充血的眼睛,在床上痛苦地辗转了四个小时,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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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36 仿佛上天安排,正在此时,他收到了咪咪从兰州寄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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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38 她已是甘肃省歌舞团的小提琴手,听说顾准病危后,哭成了泪人。可惜无法请假,只好先去信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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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40 顾伯伯,你好!收到妈妈的信,获悉你病重的消息,真是悲痛万分!我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我不能失去你,你是我的启蒙恩师。是你教会我怎样做一个高尚的人,纯洁的人,一个对人类有所贡献的人,几年来,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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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42 那些在一起的日子像电影一样又出现在我面前。东岳的月光下,你告诉我要像小孩捡石子一样为自己收集知识财富,从那时起我就下定了“活到老,学到老”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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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44 在生活的道路上,我碰到了许多新的问题,多么期望能向你倾诉,得到答案。现在看来,暂时是不太可能了。我相信你会坚强地生活下去的。明年年初要搞调演,那时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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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46 听说你的孩子还是不肯来看你。我想你也不必过于为此伤心,我就是你的亲女儿。尽管不是亲生的,难道我还不能代替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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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48 就先写到这儿吧,希望你勇敢地面对现实,要有信心把病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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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50 听六弟读完来信,顾准泪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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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52 不必羡慕身前的山呼万岁,也无须奢谈什么流芳百世,能真正长存于一二人心间,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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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54 故凡·高有言:“没有什么事是不朽的,包括艺术本身。唯一不朽的,是艺术所传递出来的对人和世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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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56 自知不久于世的顾准开始跟老友们一一话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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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58 他拉着骆耕漠的手道:“耕漠,你和里夫是我最感激的人。谢谢你们!你们也要保重,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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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60 须臾,又运足气力,对吴敬琏道:“趁现在还能说话,和你做一次长谈,以后就不用再来了。我认为中国的‘神武景气’一定会到来。但是,什么时候不知道。所以,送你四个字——待机守时。还要继续我们的研究工作啊,总有一天,中国要发生变化,那时,你才能拿得出东西来报效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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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62 对张纯音,他凝视许久,方道:“我们的友谊很珍贵。今生今世我报答不了你,倘若真有来世,让我衔环结草来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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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3864 张纯音拉着顾准的手,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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