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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十一月,胤禵率领亲军胜利回京,请示战后方略,康熙皇帝派皇三子诚亲王胤祉、皇四子雍亲王胤禛率大臣郊迎。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已经年高多病的康熙皇帝,竟然在半年之后将胤禵派回西北军前——此时距他离世只有几个月光景。雍正帝事后解读,乃父在年事已高、体弱多病的情况下,将胤禵再次派往西北,是故意将其遣出,给自己腾地方。如果存心想立胤禵,怎么会不让他留在身边、顺理成章地继承大位呢?但站在胤禵的立场上,也可以解释说,康熙帝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估计不足,甚至他就不是自然死亡。老皇帝在自我估量身体还可以的情况下,将胤禵派回西北,是想让他稳妥善后、成一全功,在朝中树立更高的威望。另外,胤禵在康熙六十一年(1722)重返前线,未必不是其自己争取的结果。当时,支持胤禵争位的九阿哥胤禟就很怕康熙把胤禵留在北京,说:“皇父明是不让十四阿哥成功,恐怕成功之后,难于安顿他。”说明他们把重返西北看作进一步巩固威望、谋取储位的好机会,根本没想到老皇帝会挨不到胤禵完成善后回师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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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无论将这一举动做何解释,年羹尧所处的位置,对未来皇位走向的影响都可以想见。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皇帝驾崩,皇四子胤禛在京西畅春园即位。因为当日种种事体,多有暧昧不清之处,所以雍正帝即位的合法性也一直为人所诟病。登上大宝第二天,胤禛即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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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路军务,大将军职任重大,十四阿哥允禵势难暂离,但遇皇考大事,伊若不来,恐于心不安。著速行文大将军王,令与弘曙二人驰驿来京。军前事务甚属紧要,公延信著驰驿速赴甘州,管理大将军印务,并行文总督年羹尧,于西路军务粮饷及地方诸事,俱同延信管理。年羹尧或驻肃州,或至甘州办理军务,或至西安办理总督事务,令其酌量奏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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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甘肃的胤禵,虽然名义上是三军主帅、执掌重兵,然而,他统领的军队成分非常复杂,包括西南、西北地区的八旗、绿营军队,以及蒙古、西藏、云南各地的部落兵。不同来源的军队各有本部将领统辖,如八旗军有西安将军,绿营兵有川陕的总督、提督,各部落兵有本部落的王公、土司。这些将领与胤禵只有临时的上下级关系,对外作战时可以听他统一调遣,然而一旦胤禵因为皇位之事,需要调转炮口,进军北京,将领们又有几个人能自取“造反”之名,同他一起行事?至于跟随胤禵从北京来到西北的八旗官兵,可以算他的嫡系,但数量不过几千人,家属又都留在北京,北京大局一定,也毫无回手之力。特别是胤禵军队的军需供给,主要由川陕总督年羹尧负责筹措,这更是卡住了胤禵的命门。所以胤禛登基以后,不过这一旨诏书,就将胤禵孤身召回北京。胤禵千恨万恨,也只能“摔牌骂骰子”,徒自发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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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年羹尧,作为两省的最高军政长官,久在西边的他显然要比带着几千八旗兵“从天而降”的胤禵更具影响力。特别是在帝位交替的关键时刻,胤禛对年羹尧充分信任,赋予他“或驻肃州,或至甘州办理军务,或至西安办理总督事务”的便宜行事之权。而年羹尧也终于不负新君所望,稳住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大将军王胤禵,确保抚远大将军印顺利交接、胤禵只身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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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紧要关头终究团结一致,但通过以上讲述,想必读者也能够看出,胤禛与年羹尧这对郎舅之间的感情基础并不牢靠,有许多隐性矛盾在突发情况和共同利益面前被掩盖下去。此外,二人的经历、性格也很不协调:一个是半生沉潜、一飞冲天,所以心细如发、城府深沉;一个是少年得志、顺风顺水,所以大大咧咧、狂妄不羁。带着这样的性格和相处模式进入雍正时代,身份变了,心态也变了,两人之间又将发生怎样的碰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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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羹尧之死 报君黄金台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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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说到,胤禛与年羹尧有主属之义、郎舅之亲,本应是毋庸置疑的“自己人”,但实际上,二人的关系从建立之初就阴影重重,只是在胤禛即位的一瞬间,达成了天衣无缝的默契,并对整个朝局的稳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想见,对于年羹尧关键时刻的忠诚和干练,即位之初的胤禛还是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那段时间的胤禛高度紧张又十分孤立,对年羹尧,他唯有完全信任这一种选择。毕竟,对胤禛这样一个以“孤臣”自诩的藩王来说,在朝的当事公卿,能让他叫得出名字、说得上履历的都不多,还有些亲故情分、能大致了解的,更是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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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进入雍正朝的最初几个月,年羹尧的地位飞速提升,先后以佐理军务有功等原因,在雍正元年二月,加二等阿达哈哈番世职(此为满文,汉名为“轻车都尉”,是世爵世职中的第六等,用于封授有功的异姓大臣,子孙可袭封三次);一个月以后,又加太保衔;没过几天,再封三等公。短时间内,从官僚阶级上升为贵族阶级,而且是“爵列上公”的大贵族,身份发生质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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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异姓功臣世爵世职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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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年羹尧本人外,年氏一家在雍正初年都得到特殊的待遇。雍正帝即位当月,就起用赋闲多年的年羹尧长兄年希尧署理广东巡抚,这可是个一等一的大肥缺。在清代,素有“仕途通,放广东”的民谣,广东巡抚的灰色收入,在全国所有巡抚中排位第一。雍正元年正月,雍正帝将皇家的钱袋子——苏州织造兼苏州浒墅关监督李煦革职,把这个差事交给了年羹尧的妹夫胡凤翚,而在此之前,胡凤翚只是个被革了职的七品知县。二月,雍正帝以皇太后的名义册封后妃,除了册立原来的雍亲王嫡妃那拉氏为皇后外,又册封年羹尧的小妹年氏为贵妃,至于雍王府其他生育了子女的侧妃、侍妾,则封为妃或嫔,与年氏拉开差距。除此之外,连年过八旬、已经退休近二十年的年羹尧之父年遐龄也没被浩荡皇恩落下,在元年二月获加尚书虚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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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氏一家原本旗下寒门,靠三代人的科举之路逐步成为高级官僚,又因为年羹尧的卓越才干,获得贵族阶层的青眼,开始与旗人贵族甚至皇室联姻。而到了雍正初年,为了将年羹尧从先帝旧臣强行转化为新朝新贵,雍正帝下足了本钱,终于让年氏家族在几个月内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变成当时的一等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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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酬答年羹尧在辅助即位时的功劳,并希望他成为真正的心腹股肱外,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雍正帝面前,让他必须迅速提升年羹尧的地位。那就是,在康熙皇帝去世、十四阿哥胤禵回京奔丧之际,青海的蒙古和硕特部首领罗卜藏丹津蠢蠢欲动,有发动武装叛乱,强行割据青海、控制西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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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和硕特部在明朝末年迁居青藏地区,其最高首领叫作“顾实汗”。康熙年间,青海的和硕特部归附清廷,并在清廷对准噶尔部的战争中充当友军。所以康熙皇帝一直对他们采取安抚笼络策略,崇封顾实汗的嫡系子孙为亲王,其余部族首领也各有爵位,甚至还将一位地位很高的宗室郡主远嫁给和硕特部的阿拉善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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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末年胤禵率领清军入藏后,为抑制蒙古人在藏区的势力,清廷不再恢复顾实汗子孙在西藏的主宰地位,而改以藏人治藏,这引起了青海和硕特部,特别是其当时的最高领袖、亲王罗卜藏丹津的不满。另外,这次战争过后,清廷以和硕特部引导清军入藏有功为名,加封罗卜藏丹津的侄子、亲清派的贵族察罕丹津为亲王,与罗卜藏丹津平起平坐,大有分而治之的意思。这让原本独霸青海的罗卜藏丹津更为恼怒,产生了联合准噶尔部、反叛割据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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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罗卜藏丹津的这一动向,经营蒙藏地区多年的年羹尧早有察觉,并随时向北京递送消息。因此,对于青藏地区近期仍然难免一战的局面,雍正帝是有心理准备的。而一旦开战,他当然不能将争储落败的十四弟放虎归山,再派回西北领兵。那么,由谁来主持西北局面,才能确保自己即位之后首战告捷呢?想来想去,恐怕还是年羹尧最为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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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当时有两个人可以作为继任大将军的后备人选,年羹尧只能排在第二位,排在第一位的是西安将军、贝子延信。延信是肃亲王豪格一系的宗室子弟,可巧,其兄延寿,正是年羹尧的前任门主。延信是康熙末年的一员骁将,康熙五十八年,他作为北路军主将,率军从青海入藏。北路军不但行军路线上的自然环境极为恶劣,且遇到准噶尔部主力军的激烈抵抗,历经百般艰辛,终于进入拉萨,与从云南、四川入藏的岳钟琪等部会师。为此,康熙皇帝盛赞延信“经自古未辟之道,烟瘴恶溪,人迹罕见,身临绝域,歼夷丑类,勇略可嘉”,封为辅国公;雍正即位以后,又晋封贝子。相对于延信的亲蹈险境、身先士卒,年羹尧在入藏战争中,更多时间是处在二线位置,负责调动军需、辅佐胤禵。所以论及战功,延信当在年羹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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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清朝初年,凡重要战争,一向有以皇子、宗室王公领兵的传统,就算宗室中没有大将之才,也多由宗室挂名主帅,起监督作用。雍正将胤禵召回北京奔丧的同时,也遵循了这个传统,将抚远大将军印交给身为宗室的延信护理,而以年羹尧协理。所以,一旦青海有变,无论从身份还是经验、能力的角度考虑,延信均堪胜任。相反,让年羹尧这个文官出身的汉军旗人做些辅助工作、搞搞军需后勤,还算可行,真让他领大将军印、独立统率八旗劲旅和蒙藏各部,这是宗室贵胄、满蒙大臣们很难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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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一点,雍正帝心里很是明白,但是这个大将军的位置,他并不愿意交给延信。他后来解释说是由于“延信办理一二事不当,且延信为人敦厚迟钝,心意难周,恐误事机,故令年羹尧掌大将军印”。事实上,更重要的原因是,延信与胤禩、胤禵等人的关系不错,与胤禛本人则毫无关系。其实也不仅是延信,整个宗室集团,都是如此。那么与延信相比,年羹尧毕竟是贵妃之兄,还是要更可信任一些的。于是,他极力提高年羹尧及其家族的地位,给人形成一种“就算他不是宗室、也不是正牌外戚(皇后的亲族才能算是真正的外戚,可以推恩封为公爵),但已经享受了和外戚相当的待遇,决不会因为是‘汉’军旗,而背叛朝廷”的印象。与此同时,雍正帝将延信晋封贝勒,以安稳其心,使其与“抢”了大将军位子的年羹尧能够和睦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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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雍正元年五月,青海的形势已经非常严峻,雍正帝明确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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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台吉,兄弟不睦,倘边境有事,大将军延信驻扎甘州,相隔遥远,朕特将一切事务,俱降旨交年羹尧办理,若有调遣军兵、动用粮饷之处,著防边办饷大臣,及川、陕、云南督抚提镇等,俱照年羹尧办理,边疆事务,断不可贻误,并传谕大将军延信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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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意味着,虽然此时大将军印还在延信手中,但实际的兵权已经被雍正帝转移给了年羹尧。另外,年羹尧本职是川陕总督,辖四川、陕西、甘肃三省,三省境内文武官员听其调遣,原在情理之中。而在这道上谕内,雍正帝又命包括云贵总督在内的云南文武官员也听命于年羹尧,这无异于将从西北到西南的半壁江山都临时交付与他。时任云贵总督的高其倬与年羹尧本来地位相当,且亦是纳兰性德女婿,与年羹尧有连襟之亲,而年羹尧受命办理四省军务之后,对高其倬颐指气使,行文直呼其名,待若下属,这也成了他后来的一条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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