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145015
1706145016
在雍正帝三番五次催问下,到当年的十月份,年羹尧才系统汇报了允禟在西宁的生活情况,说自己在西宁旁边的一座小城西大通(今青海省西宁市大通县西北)为允禟修盖了临时住所,请他搬去居住;又细述自己与允禟在西宁郊外民房中会面谈话的情形,谈及自己如何让允禟打消回京的念头,并接家属来住。雍正帝连批“真正难为你”“好极”“奇才”“得体”等语,对年羹尧的汇报十分满意。
1706145017
1706145018
此时,西宁周边已是遍地烽火,允禟迁居西大通后,年羹尧放在他身上的精力很少,雍正帝似乎也不好在前方戎马倥偬之际再打听政敌消息。直到雍正二年三月,年羹尧才再次汇报了允禟的情况,而且是对其进行参劾。起因是河州(今甘肃省临夏市西南)守军捉住三名形迹可疑的旗人,审问得知是允禟手下管放牧的头目,奉允禟之命前往河州采买草豆、踏勘草场。年羹尧以边口之地各民族杂居、奸细最多,而允禟未告知自己就派人跨地区买卖、踏勘,违抗军法为由,将其参奏。
1706145019
1706145020
这道弹章,虽然客观上满足了雍正帝对允禟凡事找碴骂一顿的要求,但主观上来讲,年羹尧可能还是从军事和边疆管理角度来考虑问题的。
1706145021
1706145022
首先,善于经营的允禟定居西大通后,一直没断了在甘肃、青海等地做买卖。他此行携带巨额金银,且出手十分大方,采买物品不计价格,听卖家索要。使得远近大小商人无不知道西大通来了九王爷,豪爽贤德,遂趋之若鹜,小城西大通一时间竟成了个商业中心。对于允禟这些作为,年羹尧近在毗邻,不会没有耳闻,却未加以限制,也没有上奏。想来那次河州买草,如果不是相关人员被当作奸细抓获,年羹尧也未必愿意多管。
1706145023
1706145024
另外,此次参劾后不久,年羹尧又写一奏折,为允禟遮掩起来。他说:“贝子允禟近日行事光景颇知收敛,臣此次路过西大通,未曾见面。盖自臣参奏后,恨臣固深,而其上下人等亦自此始知畏法。臣已留人在彼,凡贝子允禟有何行事之处,臣皆得闻知。”对于年羹尧这样的态度,雍正帝是绝不放心的,他提醒年羹尧:“此人奸诡叵测之人,非廉亲王、允禵之比,此二人真还望其后悔。”又在年羹尧提及自己派人监视允禟处批道:“第一要紧,如此方好。”
1706145025
1706145026
在雍正帝心目中,允禟是彻底的敌对势力反动派,绝不可能改悔,也绝不能被饶恕,对待他,只有密切监视、控制,进而挑剔毛病、罗织罪名、除之而后快这一条路,无可动摇。他的这一种态度,当然不是突然产生的,而是长期积累、一以贯之的。年羹尧自受命监视允禟之日起,雍正帝即将自己的这一态度向其多次明示、暗示,年羹尧是聪明人,不会毫无察觉。然而在实际的监视活动当中,年羹尧却没有坚决贯彻雍正皇帝的意旨,不但一次参奏之后,又转而为其遮掩,称其“知收敛”“知畏法”,还放松监视,使允禟有经营买卖,甚至和传教士穆景远等人交流联络的空间。可以想见,远在京城、鞭长莫及的雍正帝,对此会有怎样的疑惑、是何等的紧张!
1706145027
1706145028
在笔者看来,年羹尧的这一做法,大概出于三个原因。首先,年羹尧与允禟本有交往,是熟人,还多少沾些亲戚;允禟是先帝皇子,其父康熙帝对年羹尧有无以复加的知遇之恩。为了先意承志、取悦新君,而凌虐和自己没有私仇私怨的恩人之子,这样的行为,不是年羹尧这种以“大英雄”自诩的人做得出的。
1706145029
1706145030
第二,正如笔者前文所交代的,年羹尧自始至终没有把自己定位成雍正帝的“私人”,哪怕他们之间有很近的亲戚关系。年羹尧始终认为,自己最重要的职务是“大将军”,最重要的职责是带兵打仗、驱逐叛军,而不是参与皇室斗争,帮助皇帝打击亲兄弟。即便每个官场中人都知道,帮上司做好事、公事,远不如帮他做坏事、私事更容易产生亲近感。
1706145031
1706145032
第三,虽然没有任何材料证明,但笔者大胆推测,年羹尧可能在困守西宁孤城、难以得到后方足够支援的情况下,向同在西宁、随身携带了大量金银的允禟予以经济上的求助,并得到了允禟的支持,所以无论如何,要对他手下留情,一定程度上充当了他的政治保护伞。对于这一点,雍正皇帝可能也有所了解,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年羹尧落马后,继续受命看管允禟的宗室楚宗、直隶总督李绂都发现了允禟、年羹尧之间有不少的往来书信,并将此事上奏雍正,示意要不要借此将二人定以同党之罪。雍正帝为此回复二人,这些书信的事他都知道,二人自有罪名,何必凭空拉扯在一起。
1706145033
1706145034
雍正帝将允禟交给年羹尧看管,本来是出于信任,年羹尧宽待允禟一事,如果发生在雍、年君臣交好之时,最多也只会造成皇帝的不满。而一旦君臣交恶,特别是交恶的形势明朗化之后,在即位合法性有瑕疵的雍正帝看来,年羹尧割据西北、手握大军、身边又挟有野心勃勃的反对派皇弟,甚至利用起了皇弟的政治、经济资源,那可就过于危险了,其局面简直可以与当年挟制着南明永历皇帝的吴三桂相提并论。想必每念及此,雍正帝都要不寒而栗、夜不能寐吧。
1706145035
1706145036
从雍正三年初“倒年运动”进入筹备阶段起,雍正帝对允禟的控制措施也越发严厉。他以允禟在西宁纵容家人生事为由,派遣都统楚宗赶到西宁对允禟进行约束,接替了年羹尧对允禟的监视工作,在他们二人之间树了一道防火墙,隔绝其联络。
1706145037
1706145038
对于监视允禟一事,楚宗与年羹尧的态度大相径庭,才一接到任务,就立场鲜明、铿锵有力地表态说:“楚宗原本愚钝,承蒙圣主隆恩,虽在梦中,惟念圣主。无论何人,圣主稳知,卑职楚宗何所效力,今抵至西宁后,尽力严管彼处所有人等,若有不从,当即参奏以外,倘稍有异常举动,即一面奏闻,一面酌情办理。”雍正帝为此表扬他:“所奏允禟之事甚知大理大义,殊堪嘉奖,此方称不辱宗室为首大臣也。”楚宗受到鼓励,一到西宁就严参允禟装病不请圣安、不行叩拜之礼、态度傲慢、自称脱离红尘之人,并在西宁经商贸易收买商民兵丁之心等事,并建议皇帝下旨将允禟带回京城囚禁,以绝后患。
1706145039
1706145040
根据楚宗提供的信息,雍正三年三月,皇帝直接用允禟之事表达对年羹尧的不满,朱批曰:“楚宗奏允禟在大同(通),兵民买卖人俱称贤王,普概感激,而其下人逐日射箭嬉戏,毫无为难之色,问其何以如此,皆言一切交易上,下人任买卖人之价所取,因此而得名等云云。与你之所见何如?你与允禟来往字迹光景言辞怎么样?有存着送些来看。允禟见楚宗时放肆无礼,出言不逊之至,朕已明谕在廷王大臣等,想你自然亦得闻也。据实奏闻。朕原有谕你,想你的兵弁人等被他愚弄欺你,这样光景似应朕谕矣。”其中“你与允禟来往字迹光景言辞怎么样?有存着送些来看”已经显示出强烈的不信任感。
1706145041
1706145042
此时的年羹尧已是动辄得咎,应对皇帝的不满有所察觉,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被如此责问,他仍不肯为允禟额外增加罪名,以求自效,只是将楚宗所称的允禟罪名又重复一遍,上奏给雍正帝。当然,不论如何表态,对年羹尧来说都是为时晚矣。很快,他对允禟的监视任务,就和他的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身份一起落幕了。
1706145043
1706145044
1706145045
1706145046
1706145048
年羹尧之死 事情发生了变化
1706145049
1706145050
除了前文所说的种种问题外,年羹尧还有一些典型的性格弱点,在他和雍正帝的矛盾发酵中起到了严重的激化作用,比如爱慕虚名,喜欢自我标榜。
1706145051
1706145052
平心而论,年羹尧识人称明、论事称精,这一点雍正帝是了解的,在两人关系融洽时,也很愿意接受他的意见。在举荐大臣方面,前文我们提到过的鄂尔泰、史贻直,都是正面典型。此外如雍正元年正月,他一道奏折就荐举了川陕两省中层文官十五名,其中胡期恒、王景灏、傅德等皆以干练著称,后皆官至巡抚,是年羹尧川陕班底中的主要成员。在治事方面,如雍正元年著名的山陕乐户“豁贱为良”政策,出自年羹尧长子、御史年熙所奏,实际上也就是年羹尧的意思。可惜的是,这些君臣相得的好事,最后都成了年羹尧的罪过。
1706145053
1706145054
先说用人。年羹尧虽能识人,却喜奉承,又不能拒贿,很快就出现了荐举太滥、甚至因贿而荐的问题。名声在外后,朝野逢迎拍马之人更是如蝇逐臭,连被皇帝憎恨的廉亲王允禩的门人也带着金银到年家行贿,谋求升迁。
1706145055
1706145056
而随着雍正帝自己培植的人事班底不断成熟,年羹尧逐渐失去了为新君介绍朝臣的中间人身份。在这种形势下,他以大将军身份举荐非其所直辖的官员,本来不妥,多荐滥荐,更是极犯忌讳。然而被皇帝和群臣捧昏了头的年羹尧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不断向皇帝提出人事建议,且泥沙俱下,令雍正帝大为气恼。
1706145057
1706145058
再说治事。雍正帝与大臣相处,很崇尚一种理想的君臣关系。他希望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做出来后,提议的大臣能够谦逊低调,只称颂皇帝的圣德,而不自我标榜,所谓“善则归君”是也。当然,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掩人功劳的君主,对于宠臣们的好人好事,他很愿意投桃报李,公开赞美,让受益者在感激皇恩的同时,也念及相关大臣的好处。和乾隆帝以“本朝无名臣”来衬托君主的独裁与圣明相比,雍正帝追求的是“他好,我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1706145059
1706145060
不过,如果好政策的提议者率先打破了这种理想的君臣关系,到处自我宣扬、自我标榜,视皇帝的“圣恩”于无物,那是雍正帝绝不能容忍的。大臣单方面的“沽名”是他的大忌,普通士大夫尚且如此,年羹尧这样的领兵重臣,那就不消说了。可不巧,年羹尧确有“沽名”之好,譬如山陕“豁贱为良”一事,就被作为年氏父子的盛德,在当地大肆宣传,令皇帝极为恼火,后来成为年羹尧的罪状之一。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1706145061
1706145062
事实上,以年羹尧之聪明,他对自己权重遭忌、成为众矢之的的处境并非完全没有认识。战争结束后,他曾上奏试探雍正帝的态度,说:我本来有臂痛之病,现在已经好了,只是眼睛已经花了,缮写奏折要戴眼镜,头发也白了几十根,心脏也不大好。我担任封疆大吏有十六年了,一直尽心竭力,不敢稍有懈怠。我现在十分想回到北京,与皇上您君臣团聚,至于西陲重任,我实在不能永远担任。我现在希望您能给我一句准话,让我安心。等我将川陕军事善后工作完成后,若不用心荐举一名可以替代我担此重任的大臣,那就是我只图利己、不顾地方大事,自然是辜负了皇上的天高地厚之恩。
1706145063
1706145064
针对年羹尧的这番试探,雍正帝一面强调自己是如何心疼,给药给方,让年羹尧好好调养身体,一面表态说:“西边是即如此平定,亦得你在此弹压数年。况你立此奇勋,地方来年妥之,先调你进来,必令天下后世以为疑你之举,即便是你的立意,亦不过加你功成身退之论,我君臣何必存此形迹?当做一个千古奇榜样与人看方好。”明确表示如果此时将年羹尧“调岗”,就要被世人视为君臣相猜相疑。所以为了维持二人“千古奇榜样”的高大形象,近一时期你年羹尧还要继续坚守在川陕总督的岗位上。随后皇帝又说:“你我又不老,三四年后你进来,徐图君臣老景逍遥之举方是至理。”意思是年羹尧再做三四年外任,在此期间找到合适的接任者,自己回京任职。
[
上一页 ]
[ :1.70614501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