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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儿院北上房里坐满了人,族人们差不多都来了。虽然时鲜瓜果摆满了桌,但没有人去动,屋里只有咝咝的抽烟锅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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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繁兹庄重地开了腔:“刚才,祥熙的病你们都看了,脖子上一共多大的地方呀,长那么大疖子,我听有人说这叫砍头疮哩。再烂下去,怕脑袋要掉下来的。我已经遍请当地名医,都不见效,所以,所以,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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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咋着,你倒是说呀?”有人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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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条路了,就是,就是……”孔繁兹感觉得到将出口的话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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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吧,该咋治,娃娃都病成这样了,还犹豫个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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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想过了,只有到福音院去,请那位洋大夫给诊治!”孔繁兹总算把最难出口的话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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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找洋人?”众人都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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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教士治好了病也俘获了孔祥熙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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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最初的惊愕之后,族人们开始叽叽咕咕。先是低声互相交换看法,接着话音就高了起来,几乎没有一个人是赞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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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兹,你咋不想想。我们孔家是甚人家哩?我们是孔圣裔孙哩!那福音院是甚地方?洋人传教做礼拜的地方呀!自古以来,我们信仰的只有先祖先师创立的儒教,咋能去信洋人的邪教咯?这背叛先人的事,在我们这一辈不能行!”孔繁兹的一位堂兄把烟袋敲得叭叭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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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弄错了,我是带孩子去看病,不是去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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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你说得好!那洋人给人看病为甚哩?为拉人入教哩,你不信教,他肯给咱娃看病?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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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不知道,我跟那文先生拉过话,看病归看病,信教归信教。他们看病是行善,看好了信不信在你,这个你还不放心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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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有这种好事!”堂兄气呼呼的,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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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说,要是咱太谷的医生不行,还可以到太原嘛,干甚的非找洋人?那样咱孔家在当地,可是要栽威信咯!以后在别的大户人家面前,咱少不得要看白眼、矮半头的!”又一位族叔开了腔。“好我的叔哩!你看孩子的样儿,还能折腾到太原吗?这救人如救火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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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咱太谷的曹先生、周先生,可都是世代祖传的杏林高手,这病他们拿不住,我寻思着,说不定另有缘故哩。我可是听说,祥熙在南张村,登高下井,掏雀捉蛇,该不会是招惹了哪路仙家吧?北沟的李半仙,分明是张天师再生,画符念咒,捉鬼送神,百灵百验,咋不赶紧找他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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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繁兹看这样戗戗下去,到天亮也不会有个结果,要叫他们同意去福音院看病,眼下简直是墙上挂帘子——没门!任自己怎么解释,也是嘴上抹石灰——白说。自己的儿子,归根结底得自己拿主意。想到这儿,他清清嗓子站起来说:“孩子他娘已经殁了,这孩子我再也耽搁不起。如果你们看见我送孩子到福音院看病,或是听别人议论我,你们全当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就让我一人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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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人命关天,人家的儿子,心里一百个不同意,也不好硬争强拦。众人站起身,陆续走出去,到了门口,有人故意高声说:“世道变哩!”孔繁兹心里明白,也不接腔,说什么让人家说吧。谁让孩子有病、躲不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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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垂危的孔祥熙被送进了福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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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德得知前来求医的是孔圣人的裔孙,又是当地财东之子,欣喜若狂。到太谷几年来,传教虽有成绩,但和当地上层人物却始终拉不上关系,常遭这些人暗中阻挠。这下好了,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如果治好这孩子的病,必将给传教事业打开一个新的局面。他给上上下下都打了招呼,一定要全力以赴,像皇上一样把这个小病人侍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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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德亲自检查孔祥熙的病情,发现确实病得不轻,硕大的瘤子已经感染,细菌在里面像进了天堂般地纵情吃喝繁殖,如人体警察一般的白血球也进行了总动员,超出正常水平的几十倍,双方的战斗已经临近总决战,细菌攻势凌厉,如果不能及时投入新的灭菌力量,它们马上就要全面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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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德进行了紧急处治后,要求孔祥熙留院治疗,以便全面检查和随时观察掌握病情。当然他也有另一层考虑,通过经常的接触以联络感情。但是孔繁兹不能同意。这样他的儿子就失控了——因为他自己不可能天天住在福音院里。文阿德又征求孔祥熙意见时,被高烧折腾得不时迷糊的他也心存害怕。因为这个人与他迄今所见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模样,个子比他魁梧的父亲还高出半头,肚皮更大得出奇,他不理解那条裤带怎样在反斜坡上能把裤子系住而不脱落;尤其是那棕色的头发,让他怀疑是不是生锈的铁丝;那高大而微弯的鼻子,又让他老想起老鹰的铁喙;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更觉捉摸不透蕴含的情感。孔祥熙怯怯地说了声:“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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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德按着额头想了一下,也只能这样,如果强留反倒会把他们吓跑。不过他用他那让人意想不到会在哪里抑扬变调的中国话告诉孔家父子:第一,必须每天上午准时来看;第二,特别注意保暖。防止再外感风寒,那样雪上加霜,可就爱莫能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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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每天一乘小巧的暖轿,从程家庄出来,进县城西关,穿过鼓楼下面,再折向南关。中午同样的路线再返回来。这样招摇过市,每次都引得两旁的人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瞧,孔家的人都不信先师,改信洋教了!”“洋人的面包香着哩。卖了祖宗也值啊!”孔繁兹跟在轿子后头,听得脸红耳热。这里面还有不少熟人,他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不是,只有低了头,匆匆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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