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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这之前到那里求医看病的,大都是当地穷苦人,他们在无钱求医的万般无奈之中,才试探着接近那些大鼻子洋人。看病之后,这些人不少都信了洋教。拖着长辫子的龙的传人,跪在外来的上帝面前,祈祷礼拜,这在当地大多数人看来,不仅是不伦不类,而简直是辱没先人。他们甚至传说,这些信了洋教的人,都是在看病时被洋人施了魔法,换了心。还有的说,这些人跟随洋人后,要给洋人偷中国小孩子,送到福音院里剖腹剜心,制作洋药。种种说法,不一而足,大都是敌视洋教,把接近传教士的人都看作异端的。在当地有钱有势的人家,一般还都不跟洋教来往。号称当地名门望族的孔家,要去福音院里看病,这可不是一个小动作,必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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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那大,给儿子治好病为最大,孔繁兹顾不得许多了。他给私塾的孩子们放了假,带着孔祥熙回到了程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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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孔家进福音院是头一遭,孔繁兹必须给家族的人们通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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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儿院北上房里坐满了人,族人们差不多都来了。虽然时鲜瓜果摆满了桌,但没有人去动,屋里只有咝咝的抽烟锅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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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繁兹庄重地开了腔:“刚才,祥熙的病你们都看了,脖子上一共多大的地方呀,长那么大疖子,我听有人说这叫砍头疮哩。再烂下去,怕脑袋要掉下来的。我已经遍请当地名医,都不见效,所以,所以,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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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咋着,你倒是说呀?”有人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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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条路了,就是,就是……”孔繁兹感觉得到将出口的话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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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吧,该咋治,娃娃都病成这样了,还犹豫个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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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想过了,只有到福音院去,请那位洋大夫给诊治!”孔繁兹总算把最难出口的话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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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找洋人?”众人都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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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教士治好了病也俘获了孔祥熙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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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最初的惊愕之后,族人们开始叽叽咕咕。先是低声互相交换看法,接着话音就高了起来,几乎没有一个人是赞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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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兹,你咋不想想。我们孔家是甚人家哩?我们是孔圣裔孙哩!那福音院是甚地方?洋人传教做礼拜的地方呀!自古以来,我们信仰的只有先祖先师创立的儒教,咋能去信洋人的邪教咯?这背叛先人的事,在我们这一辈不能行!”孔繁兹的一位堂兄把烟袋敲得叭叭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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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弄错了,我是带孩子去看病,不是去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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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你说得好!那洋人给人看病为甚哩?为拉人入教哩,你不信教,他肯给咱娃看病?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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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不知道,我跟那文先生拉过话,看病归看病,信教归信教。他们看病是行善,看好了信不信在你,这个你还不放心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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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有这种好事!”堂兄气呼呼的,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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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说,要是咱太谷的医生不行,还可以到太原嘛,干甚的非找洋人?那样咱孔家在当地,可是要栽威信咯!以后在别的大户人家面前,咱少不得要看白眼、矮半头的!”又一位族叔开了腔。“好我的叔哩!你看孩子的样儿,还能折腾到太原吗?这救人如救火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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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咱太谷的曹先生、周先生,可都是世代祖传的杏林高手,这病他们拿不住,我寻思着,说不定另有缘故哩。我可是听说,祥熙在南张村,登高下井,掏雀捉蛇,该不会是招惹了哪路仙家吧?北沟的李半仙,分明是张天师再生,画符念咒,捉鬼送神,百灵百验,咋不赶紧找他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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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繁兹看这样戗戗下去,到天亮也不会有个结果,要叫他们同意去福音院看病,眼下简直是墙上挂帘子——没门!任自己怎么解释,也是嘴上抹石灰——白说。自己的儿子,归根结底得自己拿主意。想到这儿,他清清嗓子站起来说:“孩子他娘已经殁了,这孩子我再也耽搁不起。如果你们看见我送孩子到福音院看病,或是听别人议论我,你们全当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就让我一人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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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人命关天,人家的儿子,心里一百个不同意,也不好硬争强拦。众人站起身,陆续走出去,到了门口,有人故意高声说:“世道变哩!”孔繁兹心里明白,也不接腔,说什么让人家说吧。谁让孩子有病、躲不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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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垂危的孔祥熙被送进了福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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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德得知前来求医的是孔圣人的裔孙,又是当地财东之子,欣喜若狂。到太谷几年来,传教虽有成绩,但和当地上层人物却始终拉不上关系,常遭这些人暗中阻挠。这下好了,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如果治好这孩子的病,必将给传教事业打开一个新的局面。他给上上下下都打了招呼,一定要全力以赴,像皇上一样把这个小病人侍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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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德亲自检查孔祥熙的病情,发现确实病得不轻,硕大的瘤子已经感染,细菌在里面像进了天堂般地纵情吃喝繁殖,如人体警察一般的白血球也进行了总动员,超出正常水平的几十倍,双方的战斗已经临近总决战,细菌攻势凌厉,如果不能及时投入新的灭菌力量,它们马上就要全面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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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德进行了紧急处治后,要求孔祥熙留院治疗,以便全面检查和随时观察掌握病情。当然他也有另一层考虑,通过经常的接触以联络感情。但是孔繁兹不能同意。这样他的儿子就失控了——因为他自己不可能天天住在福音院里。文阿德又征求孔祥熙意见时,被高烧折腾得不时迷糊的他也心存害怕。因为这个人与他迄今所见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模样,个子比他魁梧的父亲还高出半头,肚皮更大得出奇,他不理解那条裤带怎样在反斜坡上能把裤子系住而不脱落;尤其是那棕色的头发,让他怀疑是不是生锈的铁丝;那高大而微弯的鼻子,又让他老想起老鹰的铁喙;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更觉捉摸不透蕴含的情感。孔祥熙怯怯地说了声:“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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