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170123
1706170124
1706170125
聂云台与聂管臣合影，约摄于1945年
1706170126
1706170127
事业失败，妻子撒手人寰，聂云台感到人世万法如梦幻泡影，转而信仰佛教，皈依于如幻法师座下，潜心学佛，闭门静思。后又参谒印光法师，受持五戒。
1706170128
1706170129
1706170130
1706170131
1706170133
家世：百年中国家族兴衰 五
1706170134
1706170135
这个跟父亲一起打造出聂家辉煌的人，成就的人生作品今天看来已经难以企及。黄浦江在上海曲折而北，在它绕过陆家嘴折向东去的北岸一大片地，就曾经是聂家花园及其企业的所在。几十亩地的聂家花园，是中西合璧的、相当现代的海派园林。在这个园林里生活过的，有聂缉椝和他的妻子曾纪芬（世称崇德老人，曾国藩的六小姐，聂氏家族的精神楷模），四子聂其炜（中国银行协办、中孚银行行长），七子聂其贤（清末湖南武军司令官、武字黄统领、省防守备队司令官），女婿瞿宣颖（瞿兑之，著名作家、古典文献研究学者、前清军机大臣瞿鸿之子），女婿周仁（中科院上海分院院长、上海科技大学名誉校长、中科院冶金硅酸盐研究所所长）等等众多的近现代中国精英。
1706170136
1706170137
聂家的外孙女，名张心漪（台湾前“财长”费骅的夫人），在海外撰文回忆说：“外婆家永远是一座美丽的迷宫，那里有曲折的小径，可跑汽车的大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石板桥，金鱼游来游去的荷花池，半藏在松林间的茅草亭，由暖气养着玫瑰、茉莉、菊花、素心兰的玻璃花房，小孩子随时可以去取葡萄、面包的伙食房，放着炭熨斗和缝衣机的裁缝间，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三层楼上两间堆满着箱笼的‘箱子房’……”
1706170138
1706170139
但聂云台更重要的杰作还不在于聂家花园，而是他一生的思考，他以实业家之身思考现代人生，他把现代人的可能归宿及其应对提供给了我们。他是当时社会的成功人士，但世道的阴暗、负面为他看见，他并不傲慢，反而将其当做自己进德修业的资财。1921年冬，聂云台欧游返国，“外感欧陆战后凄凉困苦之状，归观北方旱灾流离死亡之惨，立志持斋戒杀，盖深信佛说因果之意”。但他当时并不绝望，而是信心十足。他是基督徒，遇到和尚时，他质疑过佛教徒：“佛以度众生为志，而为僧必离世潜修，是自为而不为人也。似不若仍居市朝为利益众生之事，如基督教之所为者为善。”和尚的回答是：“潜修乃为度众生之预备，若自己尚不明白，何以济人？汝今自思，凡汝所为利众之事，果皆有益于众生者乎？凡事须究竟，勿但观表面也。”
1706170140
1706170141
五年后，聂云台转而皈依佛门，也许他终于明白，在究竟的层面上，佛法的广大和真实不虚。更准确地说，现代人仍得跟文明的伟大传统相遇。摩登的现代人如能倾听儒、释、道、耶的传统，才能获得人生的真正自由。1942年开始，聂云台所著的《保富法》刊登在《申报》上，读者深受感化，于数日间，捐入“《申报》读者助学金”，多达四十七万五千余元之巨，传为佳话。印光大师、柳亚子等佛界、文化界、商界名人纷纷撰文推荐，为之流传，不吝费力，直到今天仍再版惠泽当代。
1706170142
1706170143
《保富法》的主旨，跟《大学》之道相通，即“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聂云台认为，《孟子》所谓“为富不仁，为仁不富”，此“富”乃指“贪财”意：为“贪财”而追求发财是能造罪的，“贪念”势必要导致损害他人的利益、幸福。聂云台说，他若是存了一家独富之心，而不顾及他家的死活，就是不仁慈、不平等到了极处。除了本人自己受到业报外，还要受到余报的支配，也就是《易经》所谓的“余庆”、“余殃”的支配，使独富的家败得格外地快，使大众亲眼见到果报的昭彰，能够醒悟。……佛法的天理，就在人人心中。人人感谢的人，天就欢喜；人人所怨怒的事，天就发怒。古语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尚书》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华严经》云，“若令众生欢喜者，则令一切如来欢喜”。所以欲求得福，须多造福于人，否则，佛天亦无可奈何。
1706170144
1706170145
这个实业家使用起文明传统提供的思想资源得心应手，“业果”、“报应”、“天理”、“天”、《尚书》、《易经》、《华严经》……囊括了儒、道、释多家，做人的道理显然通达无二，回到这样的源头，安身立命就温暖、恒定而有实效。聂云台的财富观是，“不肯取巧发财，子孙反能有饭吃，有兴旺气象；常人又以为全不积些钱，恐怕子孙立刻穷困，但是从历史的事实，社会的经验，若是真心利人，全不顾己，不留一钱的人，子孙一定发达。”
1706170146
1706170147
聂云台告诫世人：“数十年所见富人，后代全已衰落。”
1706170148
1706170149
1706170150
1706170151
1706170153
家世：百年中国家族兴衰 六
1706170154
1706170155
聂云台对现代社会的思考至今仍是我们中国人可宝贵的遗产之一。现代社会放纵人的情欲，在制度和技术层面上保证人们可以身心最小的付出而得到最大的物质刺激，投机和纵欲因此盛行。聂云台考察古今中外，说明无节制的情欲满足固可逞一时之快，但给个人的身心伤害是严重乃至致命的。他从科学的角度证明，现代“娱乐不但不能使得精神活泼，反而会使精力减退。然而我们人类的身心效能，确实是有增进的方法。大多是在生理方面，必须要加以锻炼；而心理方面，则须加以存养”。
1706170156
1706170157
至于生理上的锻炼，聂云台举例：“曾文正公尝说：‘精神愈用而愈出，智慧愈苦而愈明。’又说：‘主敬则身强，习劳则神钦。’曾文正公在军中的时候，黎明时就和幕僚们共享早餐，到夜间二鼓以后才就寝；重要的公文，无一不是亲笔写的，政事、军事，虽然极为冗繁，自己读书仍然是有常课。晋朝的陶侃早晨搬运一百片瓦到房子外面，黄昏则又搬回屋内，他说：‘我正致力于收复中原的大事，若是平时生活太过悠闲，到时候恐怕不能胜任大事，所以自己必须要求自己吃苦耐劳呀！’……”
1706170158
1706170159
而心理上的存养，聂云台引证：“诸葛武侯说：‘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淡泊，是说欲望少；一切欲望，都能使人心志昏昧，而低级的欲望就更为严重了。宁静是指心思的安定；若是心系于情欲，就没有宁静可能；所以要保存青年人聪明敏锐的脑力、活泼的精神，应当避开这些低级的感官接触为最重要的事。孟子说：‘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这句话是指清明的心志是否存在。简单地说，一个人的嗜欲深则天机浅，物欲少则心智明。”
1706170160
1706170161
这样的认知在今天仍是可圈可点。我们说过，聂家到了聂云台这一代人，有了“自由”的机会。这种自由，是身处生存的必然性之域的人们一时难以理解的。只有人们在衣食住行、色性情爱、安全尊重等各方面有条件实现之后，在直面自我的本质自由和归宿时，才能明白，那些“自由世界”的清正直率的言行或建议是多么切己。换句话说，那些一开始只能从片面、曲折等基础上奋斗的“穷窘”之人，即使暴发，也难以一时把握人生宇宙的本质。而得文化传统之正大的人，即使坎坷，仍能得人生的完整，其言行仍有益于世道人心，孟子所谓“以直养而无害”，他们的行为世则，言为世范。在我们经过千辛万苦、经多次诱惑和试错，才能得到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财富时，他们比我们要少走弯路，更早地抵达了人生人性的完善之境。用聂云台自己的话说，他并非“时代的落伍者”。他在人生的完善之途中，等候我们多时了。
1706170162
1706170163
1706170164
1706170165
1706170167
家世：百年中国家族兴衰 七
1706170168
1706170169
在很多人生实践方面，聂云台确实走在了前面。以他为核心，聂家人相互之间长年及时地保持着沟通，这方面的制度安排是，几乎每周一次的“家庭会议”，以及每十天一期、曾在亲友中发行数百期、一期高达1800多份的《聂氏家言旬刊》。旬刊曾介绍了聚会与会者、集会命名（“家庭集益会”）、定期（“星期日下午二时半”）、会所（“辽阳路崇德堂宅”），甚至还规定了职员（“设干事一人，记录会议言辞，执行议定事件”）与议事规则等。
1706170170
1706170171
聂家历次家庭集会记录表明，这种集会规模多在二三十人，不仅与会众人热烈发言，“老太太”（曾纪芬）更是必然告谕，且有时还有集体唱诵诗歌以表“歌诗习礼”之意。这种形式对人的教育是终生的。几十年后的20世纪80年代，聂云台的侄孙聂崇立在美国立住足，把父母亲聂光尧、杨佩珊接了过去。他原以为老人出入语言上有不便，想不到父亲竟能用流利的英语跟美国人交谈。更让他吃惊的是，有一次，家里放唱片，大家听巴赫的《圣母颂》，聂光尧却止不住泪流满面地走开了。
1706170172
[
上一页 ]
[ :1.70617012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