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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99 而他上学时的伙食,是每个同学抓两把米放进自己的碗里,再加一块两块红薯,蒸好了自己去笼里拿,然后交两分钱的饭票。菜是白菜土豆之类的大烩菜,交五分钱即可打一份,但他常常吃不起。一周里能吃一两次就算口福了。志鹏先生说,每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他常常饿得眼睛发花,脑子发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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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01 在他的记忆里,年少时曾去茅坪的九池大山里扛木头,经过茅坪小街的街头吃饭,吃的是寻常的红薯玉米粥,又叫包谷拉拉,“拉”字的意思,大约是拉着石碾碾碎了的含意。因为包谷的生长环境和土质要求不高,容易生存,就成了人们的家常饭,每天必吃一顿,在没有其它粮食可调节的日子,一天能吃上三顿包谷拉拉,就是上等人家的生活。尽管稀得可以照出影子,但里面的红苕(红薯)可以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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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03 少年志鹏在街头吃包谷拉拉时,最为激动的是吃上了一种后来才知道叫“豆腐乳”的东西,虽属山里人家自己制作,却是他从没见过尝过的,从未有过的味道立刻刺激了他的味觉,他当时觉得,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甚至比肉好吃。可惜主人只给了四小块,一碗没有吃完就没有了,余下两碗饭,只能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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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05 1970年前后的一个青黄不接的二三月,志鹏先生的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有红苕吃,有菜汤喝,已是奢侈的生活,放学回家,常常揭开锅是空的,盼望着大人的努力。有一天到家,杨母突然揭开锅,给他盛了一碗粉条豆腐干汤,说是汤,干得就是一碗饭,让他有一种巨大的幸福降临的感觉,原来这是进山钉鞋的父亲给他们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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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07 关中农村当时请客要办理叫做“一拼四盘”的宴席,“一拼”指一个大碗的汤菜,碗大得相当于一个小脸盆,农村人饭量大,吃饭用那种特大的碗,吃饭如拼命,吃得多,所以用“拼碗”这个词给大碗起名字。“四盘”是用盘子装的四个味道各异的炒、蒸、煮的菜。加到一起,大致是五个热菜,再加上凉菜,总共也就七八个菜,但这是厚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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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09 但直到近年,农村仍多有“以食为天”的地区。21世纪的今天,农村人仍把吃饭请客看做人生大事。前几年,志鹏先生去看他的小姑。小姑立即安排女儿给他们做饭。当知道志鹏吃过饭后,小姑又让女儿给他烧茶。茶并不是指开水或通常的喝茶,而是醪糟或冲鸡蛋汤。农村人待客,一定要让客人端碗,如果没有吃饭、喝茶,对不住客人,客人也对不住主人。茶烧好了,是一碗很稠的鸡蛋汤。志鹏先生吃素多年,本不吃鸡蛋,闻到鸡蛋的气味,就有呕吐的感觉。但家人的血脉亲情让他感动,接过碗,头也不抬地一气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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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11 关于吃喝也有喜剧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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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13 志鹏先生的兄长参军后一度要提干,70年代的部队提干是大事,政审严格。杨兄所在的部队团政治处派人政审,查到了他准岳父的历史,时光倒流回1949年,解放前夕,有多事者找那个准岳父农民在内的多位朋友吃饭,说共产党要来到,天要变了,到时大家互相照应。说说就完了,既无文字记录,更无纲领之类的,后来却被人反映到了土改工作队那里,凡是吃过饭的人都去谈话,作了记录。因吃饭时确定说过对共产党和未来新社会不满的话,就把吃这顿饭定为反动会道门组织,叫什么名字呢?办案的人不能编,得从事实出发。因那顿饭最值得提及的好吃的,就是大块的红烧肉。于是,办案人员就把这个反动会道门组织定名为“吃大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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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15 吃喝也有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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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17 杨家祖坟在汉江边,但子孙后来分散,有一支迁到五六里外的地方安家。一开始,那一支的人还来祖坟祭祖。祭祖在祭祀吃喝,涉及主从威福。他们一支想整治另一支,就用棒子打祭祖的宗亲。来晚了,他们说不孝,祭祖的无理辩解,谁让自己来晚呢?甘愿受罚!然而,他们早早动身,明年来早了,这一支仍不依:来这么早干什么?难道是来混饭吃!又拿起棒子打。来者委屈,有口难辩,只好再吃棍子。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整治,来者终于胆怯。虽然来拜祖宗,可这样遭打,谁能受得了?因而也就没有人来了。这边的人傻了眼,带话人家也不来。志鹏先生感叹,一个并不荣耀的草根家族,也有正宗与渊流之分,号称“正宗”者耍威风好像不可避免。这样的结果只是自己和家族的败落,大家都做了不肖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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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22 家世:百年中国家族兴衰 [:1706169011]
1706171423 家世:百年中国家族兴衰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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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25 志鹏先生记忆中的家人也跟金钱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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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27 在他的印象中,上个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农村已成了中国社会最穷的地方。他们老家,社员一天的全部工分只值九分钱,人们常常饿肚子。每当有人拿鞋来钉,父亲拿过一个凳子,让人坐下,自己则拿起提前割出的轮胎胶片,按在要钉的鞋上,比好了大小,割下鞋掌,然后钉下一颗一颗鞋钉,如无杂事耽搁,与来人说着话,十多分钟就能钉好一双鞋,前掌后掌,一共四块,连手工费在内,也就收两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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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29 因此,少年志鹏每周需要的粮食和两角钱的伙食费,对他是一个大坎。所要的粮食,母亲常常备好了,但钱是得向父亲要的。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一个过年的晚上,父亲掏出几角钱,给了他一次压岁钱,其余时间,他是不敢在他的面前说起钱的。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是初春的一个午后,他背起母亲给他备的粮食——几斤大米和一兜子红薯,去向正在门前干活的父亲要钱。杨父正在低头锯木头,听了儿子要钱的声音,许久不抬头,志鹏实在憋不住了,就又说一声,杨父突然抬起头,大吼一声:“不知道干活,只会要钱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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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31 如此贫穷激励志鹏寻找挣钱办法。有一年暑假,108公路在佛坪县动工了,他们大队的民工分在秦岭大山的磨石沟段。十六岁的志鹏报名参加,随着大人们抡铁锤,扶钢钎,看着点炮眼,四十天时间终于挣得三块多钱。他舍不得坐车,一天之内走了一百多里路,终于在离家二十多里地时实在走不动了,就花了两毛钱,坐了一辆顺路的大卡车,因肚子饿,下了车,就一头扎在路边,大约半个小时后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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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33 那样的年月,所有来钱的路都被堵死了,只有农民家的鸡蛋是可以在三天一逢的集上出售的。而他上学的大部分用钱,是母亲用鸡蛋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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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35 这样的家庭环境让人有逃离的冲动。志鹏先生十八岁离开故乡,整整六年不回家,也是家乡给他的印象太苦了。至今三十多年,但当年送他参军的场面一直印在脑海里。他的大伯步行追赶几里路,将两块钱塞到了他的手里。1974年的两块钱,是当时他农村老家一个强劳力几乎一个月的收入。他的二姑夫骑着自行车,从上班的那个水库,赶到他必经的108国道上的杨湾坡头,送给他五块钱。当年五块钱可以买36斤大米,是定量只有24斤的城市居民一个半月的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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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37 在志鹏先生老家,给儿子娶媳妇要过三关。儿子到了说亲的年龄,或有目标,或准备去找,都得请媒人做中间人。如果女方同意了,就进行第一个仪式——见屋。所谓的见屋,就是女方的母亲或者再带上姐妹,领着姑娘到婆家走一趟,先认认门,看看要嫁的人家的家庭状况。一般人家,女方只要同意见屋,就算基本答应这门亲事了,剩下的就是看男方家愿不愿意出手大的彩礼了,如果太抠门,可能就得罪了女方,这门婚事就有可能告吹。所以,见屋,是第一关。男方要舍得花钱,不光舍得给未来的儿媳“见屋”的礼钱,随去的人也不能少,随行的女方的亲属,如姑姑、舅母、姐姐、妹妹,人人有份。至于礼大礼小,礼重礼轻,随家境而定,但要舍得花。见屋,这一关过了,就说订婚了,这一关是真正确定关系的一关,更要舍得花钱。前面两关顺利过了,才轮到最后一关——娶亲结婚。三关加起来,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的农村,花掉的钱够修几间房子,所以,家穷些的人家,是娶不起媳妇的,山地的每个生产队里,都有几个光棍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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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39 志鹏的父亲骄傲的是,他给儿子娶媳妇几乎没花什么钱。志鹏的哥哥提亲“见屋”,杨父给未来的儿媳的礼钱,只是一张拾元人民币,随来的姐妹,也就一人给了一双袜子。人家没说亏欠,答应了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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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41 在那个物资缺乏的年代,十元相当于农村一个壮劳力一两个月的收入。志鹏记得当时给生产队割青草,一百斤青草十个工分,等于一个壮劳力一天挣的工分。而毛主席像章小的值八分钱,是乡村少年愿意用劳动去换的物品,志鹏的小叔有个像章,让他用一个五分,一个二分,一个一分,换来了,拥有这外来世界的物品对一个乡村人来说既“感激”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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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43 我们的农村社会非商品社会或资本社会,传统乡村文化更是金银本位而非纸币钞票。直到今天,他们对金钱、货币的观念仍是模糊的。以至于钞票取代金银后,农民舍不得用钱,一张纸币在家里放上几年十几年,或者崭新如初,或者发霉变质,或者找不见了。农民用钱的机会少,用则都是大花销。一张一张地挣,一沓一沓地花。老实本分的农民对金钱又爱又恨,他们平时不花钱,只有万不得已时如盖房、娶亲、买生活必需品时才花钱。钞票不是他们印的,是城里人的产物,他们需要钞票,但他们不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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