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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镒审读完《东观稿》、《桂坊稿》后称:“盖先生之文,气焰似韩,骈俪似柳,要之皆雄健奥衍,而无艰涩枯槁之病。若走轻车于熟路也,若长江大河滚滚东注而不竭也,若蒲捎不施控勒而驰骤于康庄大道也。反复而涵泳,目悦心醉,恍然深入宝藏,珊瑚琥珀,精金大贝,照乘之珠,连城之璧,充牣于前,则固已识其为希世之珍,皆欲把玩而不忍释手。”(56)可见评价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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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以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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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阯曾赞扬兄长的文学,称“词章之所发越,皆道德之英华,伦理之攸系”(57)。这样的判断是准确的。有明一代,受程朱理学的影响,“理本文末”的思想深入人心。故明前中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大多数的文人学者视文学创作为末务,而更注重理学素养的提升。杨守陈从小接受理学教育,这种倾向更为突出。杨守陈反对将主要精力用于创作诗文,纯粹的文学写作对于杨守陈来说只是娱乐消遣和应酬的末业而已。临死之前,他对其弟杨守阯说:“吾文宜精选,凡有关于道德伦理者,稍工则取之;若止为一人议论者,非极工不取;其溢美过情者,虽工亦去之。”(58)“溢美过情者,虽工亦去之”足以说明他“为文”之目的在于“载道”,“凡有关于道德伦理者,稍工则取之”,更是表现出其道德至上的思想。这岂不是与文学的基本主张背道而驰?文学作品最为注重的即是一个“情”字,杨守陈以道德伦理为本,文学似乎只不过是宣传伦理道德的工具。书稿自然是要流传后世的,杨守陈选录文章不是看文章写得如何,而是看其内核是否深刻,是否有谕示教民之深旨。也正是如此,我们看明代晚期之前的文坛,一片沉寂,毫无生气可言。对当时文人而言,“文以载道”,“以道德仁义为根柯,以文学政事为葩叶,培而溉之,日益昌护而持之,岁不变,扬辉于时,流芳烈于百世。”(59)此外,杨守陈认为“人取其文以进德业,则道德博闻之文,慈爱惠民之文,经天纬地之文皆可致也”(60)。事实上,杨守陈于年幼之时,即具有较高之文学素养。杨守陈少年时创作的作品也是颇丰,他曾言“虽先大夫恒谓诗文为学者之末务,……然已有作成一囊矣”(61)。那么后来杨守陈较为纯粹的文学作品为何所见不多呢?笔者认为有几个原因可以解释,其一,随着年龄的增长,“诗文为学者之末务”的观念愈加深刻,也就是不再有强烈的主观之愿望。其二,杨守陈二十六岁登进士后,精力有限,他自言“性实懒拙,加以人事与私计之驱迫”,所作殊寡。杨守陈没有其父的坎坷,人生旅途较为平坦,缺少挫折的感悟和人生起伏的体验,这是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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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本文末”在明代翰林文学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比德”文学观。以物寓人,这在杨守陈的作品中比较常见,而其中最具典型的是《送武昌同知冯君序》:“夫竹,植物之杰也。君子不独以比德而亦可视为政焉。彦辉擢秀于乡闱,养直于国庠,有竹之德矣。往居多竹之地,其政得微有所视乎?视竹之清,则思货贿之勿黩;视竹之直,则思断听之勿偏;视竹之空中,则思虚心以应物;视竹之荫下,则思敷泽以庇民;视竹之凌傲风雪,则思秉刚贞以御强暴;视竹之在冬夏青青,则思善始令终而不变。其恒能是六者,则诞播声誉,若竹之鸣风飚;荐沾宠渥,若竹之承雨露;高陟朝著,若竹之昂云霄。可计日待者,然则何必吾言之赠哉?亦视竹而已矣。”(62)竹,自古就是文人墨客喜爱之植物,或以竹自命,或以竹喻人。文中以竹之清象征为官之清廉,以竹之直告诫不可偏听,以竹之空中象征虚怀纳物,以竹之荫下思造福百姓,以竹之坚韧思刚贞之品质,以竹之冬夏不变思善始善终。以物寓人,以竹之品质比附,劝诫友人谨慎为官,造福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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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宗唐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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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至成化年间,明朝诗文创作出现“台阁体”。台阁,别称馆阁,台阁体特指当时内阁与翰林院文臣的文学创作风格,多为应制与应酬之文,追求雍容典雅,内容贫乏,毫无生气,在文学史上饱受批评。综观《杨文懿公文集》,绝大多数的诗文皆属此类。台阁体的出现是与宋明理学的发展密切相关的。程朱理学是明朝的官方意识形态,亦是学术思想的主流。馆阁之臣自然是以官方意识形态为准,思想上亦是深受理学的影响,故诗文的思想上自然产生雅正平和的特点。对杨守陈而言,其启蒙老师杨范是理学家,不难想象,理学思想对杨守陈的影响是深入骨髓的。有了这个背景,其文学创作难出台阁体之外也是自然之事。杨守陈几乎整个官宦生涯身处翰林院,没有外出为官的经历,这亦是一个重要因素。身处馆阁,接触的大多为上层官僚,难以看到丰富的世间百态,生活相对安稳,亦无太多的忧患之思。在这种环境中,诗文自然是缺乏情感的切入,何况创作的大多是应酬之文。这仿佛是一潭死水,附庸风雅,实际上并无生命力,这也是当时社会思想状态的一个反映。但是,杨守陈的文学作品与一般的台阁体又有一定的差别,在题材和意蕴上有所突破。他的《农鸣》、《农乐记》、《惠民渠记》都走出了翰林文学的藩篱,《送邓淳安序》中“有一言可以尽长民之道者,曰爱之而已”,这种爱民思想也是其他翰林作家难以一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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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古是杨守陈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特色。杨守陈自幼经过系统的文史教育,登进士选为庶吉士后更是饱读诗书,学术素养较高,由于对古人文学作品的欣赏,拟古创作风格的形成也是颇为自然的。再者,复古亦是当时的一个大背景。杨守陈最大的学术特点是博采深考,拟古与当时的文学大背景自是相关,亦是与其博采的学术特点分不开的。宗唐是明初翰林文学的主流,而宗宋是李东阳等前七子的文学主张,杨守陈处于二者之间。杨守陈学习的主要是唐之杜甫,宋之苏轼,但不局限于二者。杨守陈对杜甫的诗文颇有研究,如《金碗辨》。从《金碗辨》我们不难看出杨守陈对杜诗研究的深度,可谓字字考究。杜甫“读书破万卷”,是杨守陈学习的榜样,可见其推崇之情。杜甫诗兼众体,而杨守陈所作文体亦是相当之丰富,“少作诗皆近体,所用为唐韵,长以古辞古韵作古体诗赋”,变化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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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阁体文臣大都追慕宋人的文学风范,董其昌曾言:“自杨文贞而下,皆以欧、曾为范。”(63)事实上,这种追慕之情似乎流于模拟,没有实质上的影响,他们与宋人的文学创作成就亦是相差甚远。杨守陈亦是难出窠臼,对苏轼的模仿成就不高,《石钟山铭》是其中较为典型的一篇。“彭蠡之口,有山名石钟,尚矣。……余谓波间众窍,其丰山之自鸣者乎?潭际双石,其宋左师之每击者乎?是皆可谓钟也。然濒流庶峰,其下响若钟者盖鲜。石之高大,而叩之函胡清越,如两钟石者,亦安得所在皆是?且山之以物象名者,若石鼓文笔之类,亦岂必为天下独然后名哉?昉名山者,其舟而察诸波间耶,果屐而叩诸潭际耶?抑若大宁之山尝有巨石,状如大镛,而今已为波沦之九鼎,火焚之崑玉耶?是皆不可知者。事不目见耳闻而可臆断其有无,苏之戒也。前四人皆目见耳闻,而言犹不能定于一。余固不敢臆断,顾区区一山名,何损益于天下,亦无足深辨者。……往在元季,微我太祖,民其歼矣。今四海内外,百年之间,庶职恬逸,万民乂和。虽群动庶植,犹胜于乱世之烝黎者,皆太祖戡定辑宁之劳,而列圣绍述煦妪之泽也。凡登是山者,左顾彭蠡,右瞻金陵,江汉之心,其可已哉!”(64)《石钟山铭》为仿苏轼《石钟山记》之作,明代馆阁此类题材的作品颇多。虽然《石钟山铭》与《石钟山记》同以石钟山为题材,然意境相差甚远。《石钟山记》是一篇游记之作,抒发一己之感,有着文学大师的万丈豪情。杨守陈之《石钟山铭》虽以《石钟山记》入题,行文亦是模仿苏轼之风格,表达的却是对君主的褒扬,没能走出台阁体的藩篱,故难以触动读者之情怀,文学欣赏性不高。整体而言,杨文较为生涩,意境不高。故他尽管是模仿苏轼,只能说是形似而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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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也讲究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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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陈出身底层,故其创作有较多的性情。“文忠(中)子曰:诗者,人之性情也。夫性情在人,不以古今而有异者。古之诗,皆其性情之发而辞足以达之,故多不可及者。后世徒取古之诗,掇拾模拟,而不本其性情,则非诗矣,宜康简谓之无也。若有发于其性情而达于其辞,则亦古之诗矣,夫焉可蔑之。”(65)由此可知,杨守陈讲究性情,反复简单的模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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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反新奇,务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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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陈在《与冯汝止书》中言:“吾子之文弛放矣,奇怪矣,今宜收敛使平和,无取语生之忌”,可以看出这一主张。反新奇,指的是为文用词不可出于经典之外。其反新奇并不是反对使用伟奇字句,否则就与前文所说的注重引经据典相左了。平和,是指不可过多地抒发个人情感。杨守陈认为作文为德为理,纯粹地表达个人情感于德于理皆无意义,“亦不必如昔人之十年赋两都,旬锻月炼而工无益之辞,误有用之学也”。杨守陈功利性很强,认为单纯的文学创作并非正业,只是消遣,无实质意义。“若止为一人议论者非极工不取,溢美过情者虽工亦去之”的原则就是务求平和的主张。文为张德,文为理作,再加上文集编纂过程中对“溢美过情”之文的剔除,这是杨守陈传世的文学作品大多欣赏性不高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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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科举家族:以宁波杨氏为中心的考察 三、杨守阯的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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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阯是一位有定见、有定力的人。“古君子能有为于世者,必有定见,又有定力,故所为无不成。……后世之士,未尝不欲有所为,临小利害辄为之前却,一凡人之毁誉亦为之欣戚,往往变易其所为,盖中无定见,而持守之不力,无怪乎事功之不古若也。”(66)先道德,后事功、文艺,是其基本思想。“《大学》明德新民,始于致知格物。《中庸》获上洽民,悦亲信友,必先明善诚身。盖必真知之,然后能笃信之,允蹈之。斯道在我,而凡天下之事,可一以贯之矣。”(67)知行合一,是其信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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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创作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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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阯的诗文创作,有几个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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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根诸心而律诸道”。杨守阯“早岁从栖芸先生闻濂洛之学,故不专事文艺”(68)。弘治九年(1496),教授翰林院庶吉士,常对他们说:“近世之学,多不于心,于其口耳;不于其道,于其词章。浮夸为工,奇僻为异,叛经去理,亦甚矣。有志之士,尚当于口耳、词章之外求之,否则艺焉已。”(69)由此可见,他反对纯粹的艺术化写作之路。虽然重视科举,亦是以六经四书为宗,于书无所不读。“予惟圣人之道,备于六经。经者,载道之书也。治经者,从事于学问思辨、身体而力行之,达之家国天下,巍乎功业,焕乎文章,斯尊经之至也,岂徒尊阁之谓哉?随其身之所至,力之所及,以经术经世务,以有益于时,其次也。不及经世,而以其学传诸后,又其次也。若夫出入口耳四寸之间,以哗世取宠,叛经离道,无益于时,无闻于后,斯为下矣。”(70)这就是当时人宣传的道统文学观。“九经四十八万字,字字深研;诸史二十一家言,言言坐究。上自柱下五千,下讫虞初九百,小品经独下二百签,名都赋略点八十处,则其取精者多。”(71)经史子集,无所不究,有理学家杨范的教诲、杨守陈的指导,其于学问自是有所成就。现存《碧川文选》是杨守阯的散文集,大多为应酬之文。然“公所为文虽酬赠之作,无一不根诸心而律诸道”(72)。虽为应酬而作,大抵有深刻内涵,阐道明义。“天下之至美者莫如德,德充于身,施于事业,无弗美者”(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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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经世致用。杨守阯秉持的理念是:“宇宙间事皆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间事,先儒有是言已。古之圣贤穷理尽性,而尽人物之性,视天下之事,礼乐、政刑、钱谷、甲兵之属,无一非吾职之所当为,故讲之有素,处之有术。如有用我,举而措之耳。若夫高谈性命,而阔略于世故,自谓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圣贤之学,殆不若是。”(74)这是理学家“以天下为己任”理念的注解,是相当宽广的一种视野与理念。据此,天下的事务,都是应该熟悉的。如果纯理论思考,不着边际,这是要否定的倾向。崇祯年间,郑以伟作《赠少保南京太宰杨碧川诗文选序》,他对杨守阯的论述更加深入:“长沙(李东阳)、雒阳(刘健)让其醇正,与文懿(杨守陈)角,亦僧弥之于法护也。用其言,可以致主德隆盛、生民康乐、百职修举……无公之文,则天下亦将不足于治,而顾可已乎?其他杂文,虽不一种,种不一制,然皆布帛菽粟之不可已于口体,车马舟橇之不可已于游……即其游戏三昧,亦若钟彝盘敦,非三家市上所得有,而亦非无用。”这段话基本上点出了杨守阯诗文的经世致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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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讲究辞达。与杨守陈相比,杨守阯的艺术想像力稍差,更为务实。他的做事风格严谨,文章写作也如此。吴宽称:“杨惟立先生以精勤之学,发而为文,不为驾空浮浪之语,而有据事切实之意,予窃爱之。往岁,自翰林擢南京吏部,幸留务清简,益得肆力于文。盖虽应人之求,亦未尝泛然苟作也。”(75)此中所谓“不为驾空浮浪之语,而有据事切实之意”,倒符合其写作的求实特点。陈琳曾言:“公之文,得无类之乎?平易明白,典雅庄重,纵横反覆,无非至理,视浮夸奇僻之言,何啻玉之于时也。”(76)杨守阯为文大抵平和典雅,摒弃空洞无物之语。“杨守阯的散文质朴明白,很少使用文学技巧,信守的是孔子的‘辞达而已’的观念”(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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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取法韩愈。杨守阯自称“学文师韩吏部”,《送潮阳太守骆蕴良序》称“予尝因韩公为文之法”,欣赏韩愈的“师其意不师其辞”理念。不过,清人认为“其文才力颇弱,不能规橅韩笔也”(78)。张如安认为:“这一评价是合符事实的。更进一步看,守阯散文不仅学韩不伦,而且更多杂取宋人之迹,这一点又与其兄的散文相一致。明代前期的翰林院作家有宗宋之传统,杨氏兄弟亦不例外。”(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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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叙事多于写景,其间多有议论。如《送应天府尹于公致仕序》一开首即称;“古之君子,处纷华声势之途而不溺,遭变故颠沛之境而不仆,居优游闲散之地而不慆,当丛脞要剧之任而不乱,故履险若夷,繁若简,而出处进退之间,绰绰然有余裕。求之于今,未见其人。若京兆尹于公者,其殆几乎此哉!……余尝病世之士,得势则沾沾自喜,失势则奄奄丧气,居闲则纵弛不检,处剧则周章失措,汲汲于进而戚戚于退者,皆是也,公岂特加于人一等哉!”(80)这篇送序,先设定高标准,然后指出于谦之子于冕修养境界近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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