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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62 绮贝勒曾是宗室贵族中惹起过轩然大波的著名人物。道光十九年(1839)因赴内城茶园登场唱曲,以致九城哄传。道光帝下令革去贝勒,重责40板,令闭门思过。逾年而卒。绮贝勒平日耽于游乐,不善理财,在被废黜爵位前,经济上已入不敷出,不得不出卖家产。在道光十六年的一件卖房契上,绮贝勒的墨迹仍宛然如昨:“立卖字人绮贝勒,今将自置新庄路南下处壹所,共计房壹百零玖间,情愿卖与贝勒名下为业。”昔日颐指气使的贵胄不得不弯下腰来写立“卖字”。何况落到这般田地的旧贵族也并非寥若晨星。震钧《天咫偶闻》卷三曾颇为感慨道:“世家自减俸以来,日见贫窘,多至售房。能依旧宇者,极少。”咸丰年间,衰朽的清王朝在内忧外患,国帑空虚的沉重压力下,一度削减了百官公卿的俸银俸米。但招致贵族家境败落的主要原因,并不是俸银俸米的削减,而是穷奢极欲的挥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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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67 图48 道光十六年绮贝勒卖地契(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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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69 承受生计压力最大的当然是下层的宗室、觉罗,在失去土地、房屋等不动产后,聊以为生的就只有养赡银米了。咸、同年间,宗室、觉罗人口虽在增长,国家的财政状况却明显恶化,发给的养赡银米七折八扣,所余无多。经济上捉襟见肘已成为宗室、觉罗中的普遍现象。嘉庆二十一年(1816)的一份呈文说,宗室嘎尔萨“起自家寒”,“亦无产业”,一家4口全靠单份钱粮糊口,连妻子都难以赡养;宗室全和,父亲病故,留下嫡母、生母、胞姊、胞妹,亲丁7人,家无恒产,又无亲故帮助,他本人又因年幼不能领取正丁养赡银米,全家处于绝望境地。有些人在外面顶着四品宗室或格格、额驸的名号,炫煌于途,可在家中却“求其一饱而不可得”。[100]后来出任盛京将军和成都将军的岐元,小时因为家穷,又碍着面子,不得不“夜出挈篮子卖萝卜”来补充生计。[101]镶红旗四品宗室永赉,本来家中贫寒,子女又相继病故,对生活完全绝望,于嘉庆二十五年自缢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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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71 处境最困难的还是寡妇孤女。镶红旗宗室妻刘佳氏,年方22岁,丈夫故去,遗下3女,亲丁4口,俱无养赡,并无产业,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正白旗宗室德成之妾孟氏,自丈夫死后,原靠正妻勉强度日,不料杜氏又撒手尘寰,孟氏一下子落到“无糊口之资,亦无可继之人”的境地。[102]据统计,道光二十六年(1846),仅宗室46族1万余人中,孀妇即达1200人之多。[103]问题严重的程度不难想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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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73 有的宗室走投无路,只好冒充民人,从事各种卑贱的营生。宗室松诚,在街头“摆小摊”度日。正蓝旗第四族闲散宗室凤仁,因家贫更名王二,外出佣工;镶红旗第四族闲散宗室魁中次女崇玉,因家贫冒名民女张桂子,到意大利人陆泥泥所开飞燕马车行内卖淫。[104]光、宣之际,这类事件层出不穷,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皇族的尊严犹如“天方夜谈”,穷人关心的只是如何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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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75 破落的贵族也开始品尝到饥寒交迫的滋味。原奉恩将军绵垒,多罗诚郡王孙,喀什噶尔参赞大臣镇国将军永芹子,门第显赫。道光六年因故革退差使,竟至无法养赡。奉恩镇国公绵疆生前,家中财产由叔伯兄弟共管,病故后,袭爵的过继子又缘事革职,以至供应失时,绵疆遗孀等5人无赡养之资,濒于冻饿。贝勒诺尼,礼亲王代善曾孙,康熙四十四年(1705)去世时,将土地房屋分给8个儿子。嘉庆年间,长房、五房的土地已被典卖一空,三房的房地全无,情况较好的六房,也典卖或交出了大约80%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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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77 有的贵族世宦人家,外表虽然硬撑着富贵的空架子,实际上早就入不敷出,虚匮一空。夏仁虎《旧京琐记》讲过这样一个见闻:邻居某为满洲世爵,起居阔绰如府第制。某日偶在一家老米铺看到邻居家的大少爷。大少爷见米铺掌柜执礼若子侄,掌柜斥责他俨然一副尊长的样子。大少爷待掌柜数落完,才轻声哀求道:今日又有不得已的应酬,仍乞老叔帮忙。掌柜骂道:我哪里有钱去填这个无底洞?!大少爷忙接一句:秋俸就要到了。掌柜的冷笑道:汝家一侯(侯爵)二佐(佐领),领世职俸,养育孤寡,钱粮算尽也还不清欠我的债。大少爷窘迫欲泣。掌柜才慢慢地拣出一张四两的钱票扔给他,厉声训道:姑且拿去,知道你又要“演探母”(指逛窑子)了!大少爷感谢持去。像这样的贵族子弟,挥霍性成,即使家道中落,陋习难改。宗室盛昱曾用“愈穷愈奢,愈奢愈穷”8个字来形容他们。[105]贝勒奕绘在《两富翁》诗中,讲述过贵族子弟“穷奢”败家的典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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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80 昔识两富翁,不欲其名传。一翁官最显,起宅东华门,庖厨拟六局,郊西有名园,身死无十载,奇穷不可言。诸孙长纨绔,能富不能贫,遗金如雨散,积债若云屯。日时有债师,迫见中堂间。空床铺破席,瓦灶倚沙盆。问胡不(huì,洗面)面,苦乏买水钱。何不洗于池?不惯凉水浑。但知卖老宅,广聚优伶人。[106](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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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86 这样的贵族子弟,耐不得富又受不得穷,穷到没钱买米的地步,仍不惯以凉水洗面,而且抵御不住腐化生活的诱惑,不惜出卖老宅,广招优伶,结局是很悲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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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88 许多宗室成员尤其是中下层成员落到卖房典地、穷困潦倒的境地,除了习于挥霍、不事生产等自身原因外,与剥削的加剧,吏治的隳坏也有直接关系。乾、嘉年间,城市商品经济迅速发展,旗民地主与商业资本、高利贷资本结合在一起,在社会上形成强大的经济实力。大学士、军机大臣和珅一人就有当铺75座。乾隆年间,奉天境内的当铺多达800余家。宗室、觉罗养赡银米发放有时,一旦临时急用,往往只能典当借贷,高利贷者乘机网罗射利,嘉庆年间旗人得硕亭《草珠一串》描写北京城内放高利贷的情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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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90 利过三分怕犯科,巧将契券写多多,可怜剥到无锥地,忍气吞声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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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94 诗末附注云:“近日山西……放债,率皆八分加一。又恐犯法,惟于立券时逼借钱人于券上虚写若干,如借十串,写作百串之类,旗人尤受其害。”[107]清制:放债1两,不准超过3分取利,但文字规定近乎具文。北京城内麇集的高利贷商以晋人居多,为了能牟取暴利又不与法令明文相牴牾,往往强迫借钱人在契据上多写钱数,后者在饮鸩止渴之余惟有忍气吞声,任由债权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旗人尤其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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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96 至于山东人开办的老米碓房,不但经营碓米,且兼放高利贷,以旗人为盘剥对象,也是尽人皆知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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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2998 清朝后期社会风气败坏,从八旗官员,到米仓书役花户,开始肆无忌惮地勒索、苛剥宗室、觉罗。镶红旗宗室希阐一支四房原有祖遗蓝甲20副,每副蓝甲应领银2两(扣除所谓“剪伤剪工”等项耗费,实领银1两8钱)。奉恩将军、头等侍卫兼宗室佐领近光自恃有权,于每月放银之际从中克扣,自光绪四年七月起扣至八年十月,共扣希阐蓝甲银324两3钱。与此同时,近光还扣除宗室文景、宗室妇吴佳氏、富察氏等人蓝甲银。[108]佐领是旗人的“父母官”,专主一方,有权有势,普通宗室明知银数不足,多数只好隐忍不发,以至流弊滋蔓,贪风日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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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3000 米仓书役花户勒索宗室的事也时有发生。同治元年步军统领衙门的一件咨文称:正红旗下奉恩将军安禄持米票到富新仓领米,有本仓花户张五向他勒索钱文。他赴案呈告后,官府派衙役传唤张五。张五藏匿不出,还托他人传话:“要打米,每石按八吊合钱。”安禄无奈,只得再次“赴案喊告”。[109]一位堂堂的奉恩将军,却被米仓的花户捉弄得犹如“老鼠戏猫”,仓场中的黑暗内幕可想而知。不过,更为触目惊心的还是集体克扣的大案,道光八年镶黄旗宗室国霖赴衙门呈控富新仓花户曾八等人,自称:本年正月本佐领应关三色米549石,花户曾八因索讹钱文不遂,每佐领下硬给土米17石。有富、关两位参领见有土米不肯再领,曾八将参领请回“商量”,最后议定,每佐领下给曾八票钱8吊,另外每石米索要钱250文,抬斛等费60文。据国霖说,仅他所在佐领,就应给曾八钱180余吊,满洲85个佐领,曾八共索要钱11300余吊;管库领催海清阿等又每名索钱10文,共索要钱300余吊;各佐领为发放米石,只好陆续付给云。国霖气愤不过,先赴仓场衙门呈控,衙门官员并未穷办,而是行文镶黄旗询问“曾否行贿”,参、佐领等深知行贿干犯科条,按律当罪,均不敢承认,并命领米领催出具“并无行贿”甘结,欲行咨覆仓场衙门。这本来是官吏朋比为奸、贪赃分肥的陋规,行之既久,当事者早已见多不怪。国霖初任其事,不谙内中情弊,贸然捅出,反使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中。他在给步军统领衙门的呈文中写道:“众供确凿(指“并无行贿”),势必将我参办,我实在情急,赴案呈告”云。[110]其时,八旗官员自都统而下,参领、佐领、领催中,清廉自持的凤毛麟角,贪黩的官员们上下其手,侵渔苛剥。此种现象在旗人中叫作“上和下睦”,“你吃肉我喝汤”,“谁也不能掐谁的咽喉”,“水贼不过狗跑”。无非上下分肥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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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3002 普通宗室、觉烺领取米石不仅要受到上述种种额外的勒索,而且所领粮米质量很差,多杂土砂,不堪食用。[111]光绪二十五年四月,甚至因此激起聚众闹事的事件:镶黄旗部分兵丁赴兴平仓领米,见质量太次拒绝领取。愤怒的兵丁先将副参领海顺、办米章京锺姓等人所坐车辆用砖石掷打;复至副都统芬某宅前,将门房窗户砸毁;最后蜂拥至庆王府前,众口一词,呈求王爷上仓看米。事件平息后,“为首滋事”兵丁均被严办。其中包括觉罗护军启荣,判近边充军罪,照例折圈禁2年6个月,圈满后加责40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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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3004 在八旗内部形成的这种黑暗局面,加剧了宗室、觉罗子弟的贫困化。自甘堕落、违法乱纪、拦路抢劫、窝盗分赃、拐卖人口、吸毒贩毒、霸占官产民居,乃至自盗祖茔等丑恶现象有增无减。镶蓝旗宗室奕烺,先后两次盗锯祖茔树木数十棵,卖给西直门外棺材铺。[112]宗室载仪等人的胆子更大,勾串坟奴李吉,将祖上多罗信郡王园寝宫门享殿木料砖石盗走,自家盖房使用。[113]有的宗室将祖房典当净尽,只好借房居住,进而恃强凌弱,霸占不还。咸丰初年,宗室溥秀斋因与金鱼胡同贤良寺住持熟识,无偿借得寺产房一所16间半。溥秀斋死后,其弟占住,“不但将謄〔腾〕房两字不提,并将余房招租”。贤良寺原系怡亲王胤祥府第,向为官产。僧众恐其租住匪类,滋生事端,连累庙宇,催促退房。该宗室却扬言:“地系官地,房系自盖。且官产当应官住,何敢催我腾房?!如再厌烦,定要约众平毁贤良〔寺〕,打散僧众。”寺僧畏威缄口。[114]正蓝旗宗室佐领赓瑞于咸丰八年七月初三日呈称:本月初一日在本佐领家内放制钱之时,有本佐领下四品宗室恒惠向领催宗续借钱。宗续答以无钱借给。恒惠因借贷不遂,即将应放众宗室等之制钱抢去4份,追赶无踪。[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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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3006 当时层出不穷的,还是结伙抢劫民人。光绪六年(1880)二月初六日,通州民人曹尚志来京探友,行至打磨厂,突遇宗室祥铎、祥能纠率多人,将他勒逼上车,拉至祥铎家,私设公堂,用刑拷索,逼写“欠银”字据。同时又有宗室存子,勾串20多人将通州邓家窑民人刘文才、刘达父子捆绑至京,勒索银两。[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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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83008 有的宗室,自恃法律特权,庇佑盗匪,坐地分赃。宗室普云,外号“蒲包子”,在朝阳门外八里庄坟房居住,他把坟房当作贼窝,窝留盗贼多人,夜间出去偷窃,彼此分用赃物。普云叫同伙“放心”,扬言“官人不敢进我院内拿贼”。[117]盛京宗室得珍,绰号“狡嘴”,平日窝留马贼,并代为销卖盗赃,得钱分用,不计次数。[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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