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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在这玉泉山下购买墓地,是绝好的选择,因死者生前所崇敬的关羽,死后即曾在“玉泉”显灵;而葬子玉于玉泉山,又正可彰显故人洁如白玉的品格。只因囊中羞涩,吴墓工程就只能够量入为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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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年,“北平”又改称了“北京”。就在共产党建国后的第十五天——1949年10月15日,吴之二夫人张佩兰病逝于什锦花园,被嗣子吴道时送进墓室内与吴佩孚合葬。其时,吴道时已把十余年前死去的生父吴文孚的坟迁到吴墓旁。两年后,这位“兼祧”的儿子亦辞世,被运乾、运坤兄弟安葬于此墓前。1957年秋,吴道时的生身母亲(亦即吴佩孚之弟妻)陈佩秋病故,与文孚合葬,她成了入土此墓地的最后一位吴氏家属。又过了九年,骇人听闻的文化大革命率先在北京开始,“反动大军阀”的墓首当其冲,墓庐被捣毁,墓穴被凿破,棺木被打开,尸骸被抛弃……红色风暴摧毁过后,就只剩下这座空空如也的水泥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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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青岛后,我从《北京旧闻丛书·京西名墓》中又查到了一点相关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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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四周有松墙围护,墓前立着一通石碑,上刻“孚威上将军吴公之墓”,松墙外边立一块“吴佩孚墓地”指示牌。吴佩孚手下一位师长,在墓地建成两间丙舍(即陵墓旁的小屋),自愿充任守墓人,长年居住守护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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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墓里发出的声响,莫非就是那个自愿为吴大帅守墓的神秘长者的絮絮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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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的人格魅力,确也令不少人折服。有一例证:北伐军攻坚武昌时,一位吴军的军长死守城中直至被俘。胜利者责其不该为吴氏卖命,该军长却答:吴大帅的主张可能不对,但其人格令我信服,且对我有知遇之恩,故本人明知城不可守也要为他而战。胜利者感其对吴氏的忠义,非但未加害这位军长,反而将其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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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重义,义薄云天。无论是那位守城之将,还是这位守墓之将,能对故主如此忠心,该是何等的坚忍啊!那位败军之将,后来穷死津门;而这位守墓之人,却不知所终,结局无法不令人悬想:试想一下,一位孤独无援的神秘老人,默守着故主的一丘圆坟,春秋倥偬几十载,不惜黑发人熬成白发人,这是怎样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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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上的吴佩孚墓,突兀而残损,墓身上“文革”时被凿开的洞赫然在目。摄于200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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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怅然回到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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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吴墓,空寂于荒原之中,周围只有寒风狂摇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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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突然看出,它不似硕大的馒头,更不是什么碉堡,而是活脱脱一具坚挺的阳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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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上圆下粗,茁立于天地之间,任寒流摧之暖风熏之,却坚持着不肯倒下。好硬朗的一条生命之根!好刚强的一道旷野奇景!诚若当年蒋中正先生所赞:“屹立如山,不移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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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困居白帝城时,像一千多年前在夔门长歌当哭的杜甫一样,吴佩孚也在悬崖上面对茫茫大江抒发过连篇的感慨,他的长诗《万县西山放歌》的最末一篇,是一首很悲凉的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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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容吾一抔土,不须伐石姓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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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圣豪几坟茔,茫茫烟蔓寻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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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村野,斜阳荒冢,能不暗惊这位吴子玉先生的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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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吴佩孚的墓次日,正是星期天。早晨,我在北京潘家园的旧书摊上“淘”得了一本线装的小册子,发黄的封面上题着《日食参考说》,作者署名“吴佩孚”,名下附一红章,是阴文“吴佩孚印”。摊主索价三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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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暗惊与这位山东老乡的频频相遇,便从塑料套中取出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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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扉页,褪了色的钢笔字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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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八年六月七日于北京什锦花园一一号公馆客厅亲赠寿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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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作者死前半年题赠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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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泉其人,恐系山西政坛元老、阎锡山的老哥们儿温寿泉也。温氏早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也是名扬一时的“乱党”骨干,辛亥革命时他在太原与阎锡山共同领导了晋省的光复,阎为山西军政府都督,他任副都督,足见其功劳之伟。南京政府建立后,他被授予军事委员会委员、陆军部中将参议,淡出军政界,后在晋军主力傅作义部任高级顾问,估计挂名领薪而已。抗战爆发后,京津一带正是阎锡山的第二战区的势力范围,所以,温将军在自家的地皮上造访什锦花园的主人是很自然的。温先生后来并未跟老友阎锡山步步南撤,倒是跟傅作义留在了北京。共和国成立后,傅将军被共产党人尊为水利部部长、国防委员会副主席,温则成为北京市人民政府文史馆馆员,于1955年病逝,终年七十五岁。以其人终老于京华寓所、大陆又迭遭政治运动洗劫来看,此书流散于坊间亦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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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点儿也不怀疑此书的真伪了,只想把属于这个人的东西一并收藏起来,便以二百元的还价成交,欣然成为此书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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