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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陆机当然也有自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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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些年,陆机对北方士人摆出相当有攻击性的对抗姿态,但骨子里,他对这些“伧父”“众鸟”的态度,当然是很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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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年和兄弟唱和,大多写的是四言诗。但后来五言就渐渐多起来,这是北方流行的时髦诗体。有人猜测,陆机十年隐居,干的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琢磨新诗体该怎么写。具体地说,陆机的五言诗是学的曹植,这个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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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经注》里说,陆机到洛阳途中,曾经遇到王弼的鬼魂,两人讨论了一通玄学,但王弼对陆机那种“题纬古今,综检名实”的风格不大欣赏。《晋书·陆云传》则说,碰到王弼鬼魂的是陆云,陆云本来不通玄学,被王弼教导一番,然后就成名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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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故事也不矛盾。总之,就是陆家兄弟在玄学上都下了功夫,而且希望在自己和王弼之间,建立一点联系。当时洛阳玄学正风行,曹魏正始年间是玄学兴起的年代,而王弼是正始男神,无数北方士人心目中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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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求交往,又瞧不上,不管多么瞧不上,终究还要求交往,这种心理,我们都知道其实是很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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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么多年过去,北方人士对陆机兄弟的认可,还始终停留在口头表彰的层次上。朝廷里需要有一些南方人装门面,不然体现不出咱们是一个统一政权,但权力中心当然不给你进。陆机、陆云兄弟和其他所有的南方名士,就只好一直在一些低级闲散的官位上蹉跎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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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赵王伦主动把比较清要的工作岗位送到面前来了,我为什么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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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机对东吴感情那么深,对晋朝这个北方人的政权的认同,本来就只是基于理智,因为无法改变事实而选择屈服而已。那屈服于谁不是屈服啊?对这个政权内部合法性的辨析,他当然不必像北方士人那么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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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陆机身上,承担着一些很实在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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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机传》说,陆机“志匡世难”,他有没有这么高远的志向,难以断定。但他在北方待着,显然有个很重要的意义,就是向朝廷举荐南方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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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翻检《晋书》的传记和《陆机集》中的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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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瞻,丹杨秣陵人。开始举孝廉,没去,后来又举秀才,是当时担任尚书郎的陆机给他考的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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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循,会稽山阴人。因为“无援于朝,久不进序”,后来“著作郎陆机上疏荐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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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讷,籍贯不详,但肯定是南方人,做过县令,因仕途不顺而离任,然后陆机向朝廷夸他“风度简旷,器识朗拔,通济敏悟,才足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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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渊,广陵人。本是无行少年,打劫时碰巧打到陆机头上,陆机觉得他气度不凡,“在舫屋上遥谓之曰:‘卿才器如此,乃复作劫邪!’”戴渊于是感悟,改过自新,学当官了。后来陆机向朝廷举荐这个专业强盗,称他是“东南之遗宝,宰朝之奇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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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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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很多南方人进入仕途,一个重要环节就是陆机的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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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被推荐,就得找陆家兄弟,在南方人心目中应该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的。以至于在民间传说中,除三害的周处,也是受到陆家兄弟的教导后才改过自新进入仕途的。事实上,周处比陆机整整大二十五岁,比陆云更要大上二十六岁,这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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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彦是东吴的一个将军,吴被灭时,他的城防战打得很漂亮,而且是孙皓投降之后才投降的,算得忠勇双全。所以晋武帝很欣赏他,曾问吾彦说,陆喜、陆抗这两人比起来,谁强些?吾彦回答:“道德名望,抗不及喜;立功立事,喜不及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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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陆机兄弟知道了这个回答,很恼火,你是我爹陆抗提拔的,怎么能说他还有不如人的地方呢?于是就“每毁之”。有人劝陆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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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以士则(吾彦字士则)答诏小有不善,毁之无已,吾恐南人皆将去卿,卿便独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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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交代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就是南方人本来是围绕在陆机周围的。大家在北方受歧视,当然要抱团取暖,而陆机,是南方人的核心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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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陆机在官场上混得如何,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几乎是整个南方士人集团的事。对陆机而言,清高啊恬退啊,文章里写写可以,实践起来太奢侈,赵王伦把机会送上门来,哪怕明知是烫手山芋,陆机也要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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