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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二、南方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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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末年,王导的伯祖父王祥曾经率领族人,在庐江隐居二十多年。隐居是诗意的说法,真实的原因当然是躲避战乱。庐江是魏吴两国势力交界的地方,因此,琅邪王家对江东大概本不陌生,王导一再鼓动司马睿南下,多少也是吸取了自家先人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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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睿到建邺之后,最初一段日子过得相当冷清。作为政府派驻此地的最高军政长官,他等待着当地名流来拜谒自己。然而,一个多月过去,竟然无人对之加以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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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琅邪王再不引人注目,但是要说吴地人士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或毫不介意,一样也不合情理。但问题是,他们也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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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元年(307),中原的局面看起来也还没有坏得不可收拾,相反,倒是有些回光返照的迹象。新皇帝即位,让人们多少抱有一些希望。朝廷内外的各股势力尽管仍在明争暗斗,但王爷们抡刀动枪的自相残杀却已经停止。面对各地的叛乱,政府军在战场上也还有能力取得一些胜利。所以这一年,在中央任司徒之职的王衍布置退路,营三窟之计的时候,也仅仅考虑到“有江汉之固”的荆州和“有负海之险”的青州,江东地区,还不在他的视野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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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只要北方的政府还足以应对危局,司马睿就只是一个随时可能被调走的地方官员。江东士人也就不必对他格外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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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中原的乱局,江东士人本有观望的传统,东汉末年即是如此。大体说来,这里的人们没有太大的野心(也可说这是基于对自身实力的一种清醒的认识),他们愿意接受一个外来的政权,只需要这个政权能够保障自己的家族利益即可,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在自己人中推出一个称孤道寡的人来。孙氏家族尽管籍贯是富春,但出身寒微,不被各大姓看作是自己人,何况孙坚父子又是以袁术部曲的身份,杀回江东的。当初,经过漫长的磨合,顾、陆、朱、张这些大家族们接受了孙吴政权,现在,他们未必不希望再有一个孙权出现。事实上,在司马睿之前,一个叫陈敏的人,也向江东士人寻求过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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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敏当时任职于广陵,平灭了当地的叛乱后他有了割据江东的图谋。江东士人们对陈敏显然不抱太大的希望。也许是事先商量好的,他们中许多人以各种理由推托,不接受陈敏的任命,但以顾荣为代表的另一些人则到陈敏身边任职,以便不至于和他关系完全搞僵。顾荣在试图讨好陈敏的时候,曾明确把他比作孙权、刘备,而吴士最终彻底放弃了陈敏,也是因为确认他不足以“蹑桓王之高踪,蹈大皇之绝轨”。桓王指孙策,孙策谥为长沙桓王;大皇指孙权,孙权谥为大皇帝。可见,江东士人们并不认为陈敏可以比肩孙策和孙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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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陈敏事件,无疑也会使吴士们在选择归附对象的时候,越发地审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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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幕是著名的。那一年的三月初三,为了提高司马睿的声望,王导联络了自己的族兄王敦,以及其他北方流亡来的名士,烘托着司马睿进行了声势浩大的走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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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在当时是格外重要的节日,修禊祓除、曲水流觞都是必不可少的活动,后来流芳千古的《兰亭集序》描绘的即是这一天的景象。这一天,王导让司马睿乘上肩舆,安排了威严的仪仗,王敦、王导兄弟,以及诸名士骑马侍从。江东人士见此景象后都感到惊异,一个跟着一个地在道左下拜。然后,王导建议司马睿派自己去拜访了吴士的领袖贺循、顾荣。终于,这两个人都接受了司马睿的邀请,这之后,吴地的士人,也就纷纷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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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故事性的记载,真实与否,历来容易为人所怀疑,何况事件发生的时间,与诸多史实也确有难以合榫之处。《晋书·王导传》中记载:“及(司马睿)徙镇建康,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导患之。会敦来朝,导谓之曰:‘琅邪王仁德虽厚,而名论犹轻。兄威风已振,宜有以匡济者。’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据文意,观禊事似当在永嘉二年的三月初三。《资治通鉴考异》以为,王敦至建康,应是永嘉四年之后的事,“睿名论虽轻,安有为都督数年而士庶莫有至者!陈敏得江东,犹用周、顾以收人望,导为睿佐,岂得待数年然后荐之乎?”因此《通鉴》写这段,把时间放在永嘉元年九月,并删去王敦。实则如果此事真在永嘉四年,亦未必不合情理。永嘉四年洛阳倾覆在即,吴士才真正除了归附司马睿别无选择。之前王导对他们不是不推荐,而是推荐了人家也未必肯来。至于江东士人们何以对陈敏竟比对司马睿还热络些,更不难理解。陈敏是军人,对吴士曾屡动杀心,司马睿却不会有此种行为。“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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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能确定其真实性,然而,它确实真切地反映出王导在司马睿身边的作用,以及此时南北士人们的心态。北方的名士翼戴司马睿,这样盛大的排场固然对吴士颇具震撼力,但也许更重要的是,这当中传递出一个信息:如果北方的局面将会好转,这些大家族的名流,很快就会有回去的一天,又何必如此奉承这样一个皇室疏宗的王爷?而如果中原的形势已经绝望,除了拥戴眼前这个人,还能够有什么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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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导是司马睿身边最重要的人,或者说,司马睿更多只是形式上的代表,只有王导,才是王马组合中真正的关键人物。然而王导似乎并未做出多少业绩,在他的传记里,甚至难以找出几件值得称道的具体事件来。能看见的,倒是不同的人物一致对他作出高得惊人的赞誉。司马睿说他是自己的萧何,北方流亡来的士人则交口把他比作管仲。永嘉五年(311)洛阳倾覆,这前后他们潮水般涌向江东,很多人刚到建邺的时候感到不安,觉得这里根基微弱,随时将会步中原的后尘,但是见到王导之后,担忧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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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强烈的反差,使得有学者觉得,《晋书·王导传》只是一份谀辞汇编,“徒有门阀显荣,子孙官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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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代的当事人里,肯定也有人会赞同这个意见,比如司马睿的录事参军陈。当时,按照王导的建议,司马睿从流亡过江的人中选拔了一批掾属,人数达一百多人,这就是著名的“百六掾”。“百六掾”中有多少人具备政治才能显得可疑,他们绝大部分出身高级士族,直到此时,仍保留着在中原时的旧风气,习惯逃避事务,只求得自己安逸。陈对司马睿说:“洛阳还太平的时候,朝臣们都认为尽心尽责是平庸,傲慢放纵是优雅,受这种风气的流行感染,国家才至于败亡。现在您的幕僚仍然如此,只怕会重蹈覆辙。希望从今以后,接受任职却又称病不负责任的,全部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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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点简单的考勤要求,被公认为苛刻,王导也不接受陈的意见。陈出身贫贱,在司马睿府中本来就是个另类。他这样义正词严而喋喋不休地说下去,越发使自己变成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不过结局总算还并不太坏,他被打发到地方上去做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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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上没有提及陈登程时的心情,但愤懑和失望,大概不可避免。在他的心目中,王导无疑是这些尸位素餐者的代表人物,最多算得一个滥好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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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的遭遇,反映了不同时代的理想主义者共同的悲情。然而实事求是地说,司马睿和王导确实没有采纳他意见的余地。风气一旦形成,改变自非一朝一夕之功,可是面对北方的威胁,司马睿要把流亡士人统一到自己旗下来,却必须只争朝夕。王马组合的根基本极微弱,做这样一个假设并不离谱:反腐倡廉、勤政爱民的口号被提出,并且三令五申要落到实处,于是被厌恶的就不是陈而是琅邪王本人。世家大族们开始寻求另外的人选代表自己,这其间的利害关系当然又难以协调。不久后,江南分崩,在任意一次稍具规模的南侵中,王朝最后的生机断绝,蛮族的屠刀雪片似的洒向南方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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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十余年后的王敦之乱,就很大程度上印证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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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王导只有向司马睿提出,要“政务宽恕”,要“事从简易”,要“抚绥新旧”。实际上即是对各种贪渎行为给予默许。当年陈还在北方州郡里做督邮的时候,曾一次检获当地大族隐匿的人口三千人,此事在王导眼中,大概竟可算前科。众所周知,王导欣赏的政策,是宁可使吞舟的大鱼漏网,也不愿意这样以“察察为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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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指责王导昏聩,于是王导留下了这样一句名言:“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愦。”不幸的是,翻检史书,会发现他的预言很大程度上竟成为事实。任何变革都意味着进入雷区,而昏聩的态度,在当时竟是最有效的黏合剂。只有这样,才保障了建康(愍帝司马邺即位后,建邺改名建康)的流亡政府终于得以建立。自然,这也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东晋不可能是一个有作为的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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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三、南北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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