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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33 莫言文学馆馆长毛维杰则告诉笔者:“前天,他还和我一起在高密赶大集,他非常愿意回到家乡来,他说年纪再大点将长期回老家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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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35 “我根本没做出什么成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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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37 此前,笔者曾对话莫言,就其创作和作品进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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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39 笔者:您最新一部小说是2009年出版的《蛙》,至今将近三年了。这是否说明,您的创作过程非常严谨,需要酝酿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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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41 莫言:《蛙》是一部酝酿非常长的小说。2002年,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到高密过春节,大年初一,他问我想写什么,我说我想以我当妇科医生的姑姑为原型写一篇与生育有关的小说。他非常感兴趣,跟着我拜访了我姑姑,聊了几个小时。他出来后跟我讲,他一边听我姑姑说,一边在脑海里出现很多我姑姑的画面:怎样在半夜三更打个红灯笼去敲门,怎样在结了冰的河上骑着自行车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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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43 我2002年7月份开始写这个小说,大概写了15万字,感到越写越不顺利,就把它放下,先写《生死疲劳》。《生死疲劳》写完后,2007年夏天,又重新写《蛙》,原来的15万字都不要了,另起炉灶重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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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45 对我来讲,小说不在于多写,我已经写了30多年,出了几百万字,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写好,千方百计地、尽最大努力地不重复自己。一是要有新的思想元素;二是要塑造过去文学作品里没有出现的人物;三是要有非常清醒的文体意识,包括语言和结构。这三个方面达到了想象中的效果,小说就可以出版了。《蛙》在思想元素方面就有新的东西,通过姑姑这个妇科医生最后的觉醒,表现了对生命价值的重新认识,我们过去对生命的价值是比较漠视的,现在则为此感到愧疚,并希望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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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47 笔者:您的小说读起来似乎越来越简单了,同《檀香刑》《生死疲劳》相比,《蛙》更加简单、好读,这是怎么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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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49 莫言:我想是一种返璞归真吧,《酒国》《檀香刑》《生死疲劳》这些小说结构上费尽了心力,搞得读者也是眼花缭乱。后来我觉得,涉及心灵深处最痛苦的地方,没必要用这种过分花哨的方式来表现,索性更直接,不给读者增加任何阅读障碍,简洁朴素地把它记录下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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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51 笔者:以前那些小说在结构上的实验性探索给您留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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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53 莫言:这种探索的痕迹还在,这种训练对现在的创作还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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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55 笔者:您如何看待中国那一批作家的实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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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57 莫言:这大概跟中国封闭了20年有关系。从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中国人没有读到西方同时代的小说,中国文学实际上只有革命现实主义这一种文学模式,它受阶级观点的影响太重,把敌人不当人来写、把自己当神来写。到20世纪80年代突然读到西方小说,真是大开眼界,意识到原来文学并不是我们所标榜的那样,于是产生了很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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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59 所以,20世纪80年代的先锋文学、实验写作是在两个方面双向突破。一方面在内容上探险,突破各种各样的禁区,开始写爱情、写革命队伍内部的矛盾、写坏人的优点;另一方面在形式上探险,借鉴西方文学的写作形式,对中国传统的小说技巧进行革新。这些实验尽管有缺陷,但是非常必要,如果没有这一段对西方文学的模仿,就不会意识到要寻找自己文化的根,要创造自己文学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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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61 笔者:现在,汉语文学创新的可能性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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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63 莫言:我现在不敢轻易谈创新的问题,因为一部文学作品对自己来说是新的,在别人看起来往往还是旧的。作家应该从自己的角度考虑,你过去没有写过,现在写,就是创新;别人写没写过,可以不去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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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65 创新离不开传统,创新也必须向外部学习。你只有知道我们的祖先曾经给我们留下了什么东西,你只有知道现在国外的作家在写什么、在怎么写,你才有可能在这样的基础上创新。另外,我觉得要创新还必须大胆向小说以外的艺术形式借鉴,比如传统的作家应该谦虚一点,向网络作家学习,向年轻作家学习。如果你不了解年轻人写了什么东西,你谈创新,也是一句空话。当然,还要尽量涉猎更多的艺术形式,包括话剧、戏曲,任何一种艺术元素都有可能被移植到小说里面,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有可能激发作家的创作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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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67 新作品的新,就是我前面说的三点。第一是题材新,过去写得很少或者没写过的。第二就是大胆对一些东西进行反思,文学里面应该有忏悔,作家应该在大家习以为常的地方进行反向思维。第三,关键是人物,一个作家最终让人记住的不是他讲的故事,而是他塑造的人物。讲曹雪芹想起贾宝玉、林黛玉,讲鲁迅想起阿Q,讲张爱玲想起曹七巧,故事我们可能都忘掉了,但人物在我们脑子里有形象。如果一个作品里塑造了一个或者几个让人难忘的新人物,这个作品肯定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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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69 笔者:您小说里的故事都很神奇,是您的个人经历就那么神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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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71 莫言:很多事情是童年听说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写的时候肯定有大量的想象,即便是一个简单的故事,经过作家的想象和发挥,也会变得非常华丽,非常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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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73 笔者:您的小说有一个永恒的背景,就是家乡高密。现在有个说法,您就是高密的一张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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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75 莫言:高密没有旅游资源,山啊、水啊、古迹啊都没有。它曾经是个很发达的县城,有庙宇城墙,如今彻底没有了,片瓦不留。高密也想搞文化、搞旅游,难度很大,就拿我来做文章了。我跟我们县里的领导说,只因高密名人少,故把莫言捧上天。但我头脑是很清醒的。高密建了莫言文学馆,怎么来的呢?最初退休的老干部成立了莫言研究会,正好县里有个空置的旧楼,他们跟县里商量,反正空着,索性拿过来给我们用,于是在那里搞了一个莫言文学馆。我是反对的,但也没办法,人家说我们研究一个作家,你没权干涉吧?2009年举办开馆仪式,我说我非常感谢,但这个小楼里摆的那个莫言跟我已经没有太大关联了,我非常清楚我根本没做出什么成绩来。高密就是作家少,如果像北京、南京一样多,肯定就轮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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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77 笔者:有一些西方学者批评您的作品,比如德国汉学家顾彬,他说您用43天写出一部小说是“不尊重语言”,德国很多作家一天只写一页;而且批评中国作家外语水平差,没有开阔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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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79 莫言:我1987年就见过顾彬,他的批评我觉得有道理。德国很多作家更多是在思辨,不像我们这样迷恋故事。思辨确实是我们中国作家的弱项,我们应该在这方面补补课。但如果小说光有思辨,没有人物,还能算个小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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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5781 顾彬对语言的重视,我完全同意,不管你写故事性强的小说,还是写思想性强的小说,语言肯定都是第一要素。如果懂一门或者两门外语,那更好啊。假如我们能直接阅读英文的、法文的、德文的小说,可能比读翻译的小说好得多,因为翻译是一种再创造,有的小说可能是一流小说,翻译过来就成了二流甚至三流的了。另外,如果我懂一门外语,我肯定会和母语形成一种对照,在比较中我才会知道汉语哪里比英语好,哪里不如英语,才有可能形成语言的创新。但是没有办法,现在我50多岁了,再要求我学外语,我努力一下,也许能学会问路、点菜,但要学会阅读原文、体会原文的精妙,那太难了。我们寄希望于下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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