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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看我们家,总觉得我最苦,其实可染最苦,无法照顾好儿女一直是他心上的枷锁。我们的长子小可从部队复员回来,去了内燃机厂,打了十年铁。三子李庚到内蒙古放了十几年马,后来他去日本,我们唯一能给的就是可染的一件旧棉袄,坏了很多地方,临走前我补了一夜。我们的女儿,当初怀她的时候,可染和我商量一定要送人,因为感觉实在没办法养她了,结果生下来可染抱着,眼泪流了一夜,最终还是没有舍得。“文革”中女儿到六盘山插队,恶劣的环境让她得了脉管炎,差一点儿就把腿给锯了。回北京时,她穿的是自己纳的布鞋,肩上挑着一担豆子,二十多岁的人头发都白了,我们一家人看到后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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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染是个温厚的人,无论受什么委屈,都没怨过谁。都说文人相轻,但大家都对可染好。他自己说过:我不一定是好人,但确实没有时间去做坏事。一个有理想的人,哪有时间去骂别人。和可染生活那么多年,我自己也深受他影响。2007年是可染百年纪念,我想把他的作品都捐出来,给可染百岁送个礼。当时中国画价格暴涨,可染的作品更是翻了十几倍,孩子们一度想把画卖掉。在我看来,要是卖掉,我们的确成了富翁,可东西没了,无法集中表现国家那一段时期的成就。再多的钱财,再供我们享受,又能如何?我们这一代人是从死亡线过来的,希望国家富强,好,然后更好!这也是我与可染的共同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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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染与邹佩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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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可染的画卖到上亿,对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影响。钱不是安身立命的东西。我腰椎间盘突出,在这套房子住了三十多年,每天要爬四楼。孩子想给我换房子,我说你爸爸死在这里,我还是在这里吧。住再大的房子,没有好思想,无用!人如此,一个民族也同样,有好思想才能自强不息啊。现在中国传统艺术有了市场,真让人高兴,但别把这些艺术都物质化了,忘却了背后承载的民族魂魄。那才是中华民族的立国之本,是用钱换不来的。(邹佩珠/口述 路琰 任愚颖/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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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他们传承了中华文明的气脉 吴冠中:两个心愿都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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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简介】吴冠中(1919—2010),生于江苏宜兴。1947年,入法国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研习油画,受教于苏弗尔皮教授。先后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清华大学、北京艺术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油画代表作有《长江三峡》《鲁迅的故乡》等。中国画代表作有《春雪》及《狮子林》《长城》等。出版有《吴冠中画集》《吴冠中画选》《吴冠中油画写生》《吴冠中国画选辑》《东寻西找集》《风筝不断线》《天南地北》《谁家粉本》《吴冠中素描、色彩画选》《吴冠中散文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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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我的手机里依然珍藏着那条短信:“是一盈吗?访谈已经收悉,文章写得很好,才思灵动,吴老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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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吴冠中委托助手发来的,随后他还专门打来电话小叙,开朗的笑声如同邻家老人一般,然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为历史。2010年6月25日晚,他溘然长逝,艺术大家的人生至此落幕。或许生命的终结总能给生者某种程度的反思,而吴老带给我的,除了猝不及防的震惊,更多的却是深沉的难过与长久的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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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他们传承了中华文明的气脉 不做“荣誉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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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开春,我试探性地拨通吴老电话,说明采访意图。没想到他很痛快地答应了,甚至主动问:“你哪天有时间呢?”如此大师,如此谦和,是我采访生涯中头一次遇到。采访的路上,看到花店里红鹤喜人,滴翠的叶,火红的掌,心中一动,为先生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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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住在北京南城方庄一幢老式公寓楼里。问起路人,都大吃一惊,就连看电梯的妇女都半信半疑,真有一位画值千金的艺术大师天天乘坐自己看管的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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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91岁了,面容清癯,发如灿银,没有丝毫耄耋老相,反倒耳聪目明,思维敏捷。看到我手中的植物,先生欣喜地笑了,双手捧过并放在客厅阳光洒满处。几案上的绿茶,已经泡得很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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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朱碧琴躺在一张长沙发上,看到我来,很艰难地站起来表示欢迎。先生小心翼翼地再扶她躺下,并且解释,脑血栓多年了,躺着才能降低脑压,所以只好大部分时间躺着了。这对相濡以沫的伉俪,携手走过了大半个世纪,言行举止间,满是浓浓的怜爱与深情。风烛晚年,他们对爱情的理解当有我辈无法企及的深邃与刻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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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居室极其寒素。四壁皆白墙,客厅一壁有幅绣作,此外再无装饰。家具是拼凑的,书架是简易的。画室很小,光线一般,只能画些小画了,非要作大画时,就只好卷着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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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晚年生活清冷。他对养花玩鸟遛狗全无兴趣,下棋打牌更不会,甚至从不过节、不办寿。2009年孩子们央求为父亲办90大寿,先生坚拒,认为“没意思”。相熟的邻居说,先生经常去街心花园的林荫小道上,花两元钱找个“蹲摊”的理发师剃头,并且笑谈,自己只是“纸上谈兵”,而街头巷尾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行为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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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艺术,先生显出与年岁不符的激烈。都说天年应该颐养,然而他却是越老越敏锐,越老越激情。身体的老化与精神的亢奋,令他时常深陷无法名状的矛盾中,苦痛自知。所以,他晚年的画风剧变,没有往昔的恬淡诗意,却是浓墨重彩,慷慨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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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师而言,风格的剧变意味着风险,甚至意味着“晚节不保”。他无惧,因为不要做“荣誉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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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他创作油画《苦瓜家园》,并且解释,“这一生,苦,永远缠绕着我”;在散文集《吴带当风》里,他更是直言:“如果再给我一生,依然选择这苦难的艺术。”无限荣耀的丹青画笔,褪去艺术圣殿的光芒后,是一条怎样苦苦跋涉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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