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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04 化学系总支向上汇报说,只有经过这次“双反”运动,东风才真正压倒西风,系一级党组织才普遍大翻身,总支干部才不会像过去忍气吞声的“小媳妇”模样,敢于召集教授开会、作报告,敢于面对面地批评教授。对于这种系一级党组织日益强硬的姿态,市委主管常务的书记郑天翔在《关于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一文中欣喜地总结道:“(此事表明)无产阶级的志气长起来了,资产阶级的威风打下去了,这是阶级形势的一个巨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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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06 从1959年底到1960年春,是傅鹰最为暗淡的日子,系总支相继部署缜密的斗争日程表,在新年座谈、评跃进奖、学习八中全会文件等会议上,对傅展开一轮又一轮的批判活动,批判的内容从学术观点、教学态度到政治立场和思想作风,扣帽子之多事后让市委大感吃惊,如“反对教育方针”、“和党争领导权”、“争夺青年”、“用白旗与党培养红专干部的路线相对抗”、“大肆散布反动思想”、“资产阶级孝子贤孙”、“消极怠工”、“起了百分之二百的破坏作用”等等,对傅的学术专长和他在教学中备课认真、讲授清楚等优点予以全盘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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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08 傅鹰被迫参加助教顾惕之、研究生周乃扶检查思想的会议,顾、周检查时主动谈到傅引导他们走“白专”道路,马上会议目标转向傅,与会者纷纷指责他“站在资产阶级立场,必然危害社会主义事业”。(见北大调查组1961年6月《北大化学系在学习八中全会文件时重点批判二十多位党外教授、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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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10 据1961年3月北大党委自查,从1958年起,化学系总支借调整科研方向之名,以不能参加保密项目之由,停掉大多数教授的研究工作,13个教授中有10人三年来几乎没有进行科学研究工作,总支在党内摆出的不安排的理由之一是,“害怕旧教授拉拢政治性较差的青年教师、研究生形成小集团和党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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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12 靠着批判、打压傅鹰等知名教授的政治名声,1959年冬季北大化学系无机化学教研室一举夺得当年“文教先进集体”的称号,其事迹登记表中赫然写着:“深入批判傅鹰的资产阶级观点,青年教师已完全担负起过去傅鹰讲授的无机化学课,一支又红又专的干部队伍正迅速成长。青年教师华彤文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来阐明无机化学课中的重大问题,以大跃进以来的最新成果来丰富课程内容,改变过去无机化学课的面目。今年考试成绩优良达86%,而傅鹰讲课时考试成绩不到50%。”(见1960年初《北京市1959年文教先进集体登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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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14 年轻教师的授课考试成绩大大超过傅鹰的授课考试成绩,而且是高于三十六个百分点,足以证明年轻人的锐势和旧教授的不堪。最为关键的是,年轻教师能以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论观点施教,这是傅鹰他们所不能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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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18 在五六十年代教学革命运动中,北大化学系一直是大名在外、处处争先的激进单位,狠抓阶级斗争、大促教育改革的事例大都出现在北大党委上报的报告中最显目的位置。1960年初看到许多国家都在大力研究胰岛素,有的资产阶级国家花了几十年时间只合成到5肽。化学系总支抓住这个由头,大张旗鼓地宣布要合成到21肽。据市委大学部1960年3月5日《科技工作简报》称,起初由于资产阶级学术思想的束缚,工作进展迟缓,但在反右倾整风学习以后,大搞群众运动,以大兵团作战的方式,在一个半月内,连续从3肽突破到12肽,把英美国家远远抛在后面。4月26日简报又说,苦战23天,终于在4月22日胜利合成21肽,宣布超过世界水平。一时间成了轰动北京高校的大事,出尽风头。但紧接着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插曲,上海方面突然大肆宣传,已在4月20日合成至30肽,比北京21肽还高9肽,立马把北大化学系膨胀的气势压住,让北京教育口扫兴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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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20 傅鹰一直不喜欢系里这种过于张扬、高调的“科研动作”,称之为“浮夸之风不得了”。直到1962年在广州科学规划会议上,傅鹰才壮着胆子首次揭露其间的内幕:“说合成了21肽,分析7肽的数据与理论数据一样,原来未进行分析,是用理论公式推算出来的数据。这样的数据层层上报,是在骗谁?这样党在群众中的威信怎能提高?”(见1962年5月19日市委大学部《情况简报》第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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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22 大跃进时,化学系在报告中说一年内完成了一千多项科研项目。傅鹰对此不以为然,他几次向校方提意见说:“根据系里教师的力量水平,一年内完成几项就很不错了。有时纯化一个原料也得要三个月的时间,二至三个月内怎能完成几百项?这些数字层层上报,领导也无法核对,这样献礼不够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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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24 强势运动之下,有些老教师成了惊弓之鸟,只看风头讲话。北大、清华、北医等学校的不少教员不敢查阅必要的科学文献,只求盲目实践、为了保险不惜工作重复。北大化学系张青莲教授说:“乱哄哄,一场空。”傅鹰则以亲历者的身份表达得更尖锐:“现在是以任务消灭学科,北大摧残胶体化学。”(见北京市委高校党委办公室1959年4月20日《科学研究工作会议中各小组讨论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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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26 1961年10月教育部下发《直属高等学校暂行工作条例(草案)》讨论,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改变系总支的领导作用,只起保证监督的作用。这一条就招致北大多数系总支的不满,化学系总支的表态最为激烈,总支副书记黄文一在10月26日市委大学部召开的座谈会上说:“我的顾虑就是怕资产阶级篡夺领导权,我们如果处于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地位,不处于发号施令的地位,会不会造成资产阶级复辟?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的做法,就是我们共产党在军队中只当政委,国民党当军长、师长。我觉得我们发号施令是对的。如果学校中只是在上面由党委发号施令,下面由他们资产阶级发号施令,这样能不能保证党的领导?”化学系总支书记王孝庭敲边鼓说:“不能说一竿子插到底就一定不能执行知识分子政策。”(见会议记录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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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28 而傅鹰对“一竿子插到底”(指各级党组织垂直领导)方法有一肚子怨言,体会尤深。1961年7月中旬,他在教育部召集的座谈会上直接点了化学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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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30 系里一竿子插到底插得很凶,谁也不能说什么,否则就认为是对党的领导“原则承认,具体否定”,任何一个党团员都是“党代表”,不听他们的话就是“反党”,谁受得了?(见市委大学部1961年7月21日《最近傅鹰对高等学校工作发展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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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32 他在会上举例子说,教授写完了讲义,要“呈请鉴核”,一个二年级学生为学生党支部成员,他拿起红笔勾勾抹抹,这个不要,那个不要,其实他什么也不懂,可他是“代表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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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34 傅鹰写了培养研究生的计划,按系里规定要送支部批准。支部书记多是三四年级的年轻学生,对计划中的学术表述多有不解之处,就需傅鹰同他原原本本地讲上半天、一天,甚至多达两天,学生书记接着就打起政治腔调问:“是不是合乎国际水平?同国计民生关系怎样?什么时候搞出成果?”这让傅鹰哭笑不得,不知如何能够回答得满意。他在教育部座谈会上谈及此事有意调侃道:“这又不是做香肠,谁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灌出两根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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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38 在校内,傅鹰教学上的倔强和不妥协是有名气的,他的学生是深有体会的。回国初期,他分配在清华大学任物理化学教授,有时给学生布置习题,科代表认为作业量过大,会打乱同学的学习计划,就擅自压下来。傅鹰发现后在课堂上生气地说道:“学习是那样简单,不劳动还成,不劳动那是蒋介石。”同学们听了大为吃惊的,互相观望吐舌头。科代表课后向傅解释,被他从办公室直接轰出去。(见1954年市高校党委《关于清华大学师生关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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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40 他是深爱自己的专业,一有不适,他会强烈反应,甚至到了不相容、不退让的地步。1953年化学馆建设计划定6000平方米,领导上核实时给削减到5400平方米,他跑去找领导,极为不满地说:“别看现在花的钱多,将来人材培养好了,价值比现在大得多。”(见市委高校党委1953年12月27日《北京市高校教师学习总路线思想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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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42 院系调整之后,1953年、1954年傅鹰到了石油学院任教,他对英美的课本不满意,对苏联的课本也有意见,于是自己编写教材进行教学。教研组里的两个助教认为必须用苏联课本,与傅鹰的意见不合,竟然愤怒离开教研组,给任主任的傅鹰一个下马威。石油学院教务长曹本熹替傅鹰说情:“像傅鹰这样的人,对苏联课本有些意见,不会没有一点道理的,因为他对苏联课本钻得也非常厉害,远远超过那些年轻人。而无论什么课本都不会没有一点缺点的,这些年轻人只是主观简单地认为非苏联的就不对,当然不能说服傅鹰。”多年老友、清华大学教务长钱伟长在接受中宣部工作人员访问时,就举了傅鹰这个例子来说明对高校老教师不够尊重的现象,他说:“我们必须对傅鹰的教材进行具体分析,批判坏的,也肯定好的,这样才能使他心服,才能发挥他的才能,使课本达到苏联经验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他再三向来客强调,傅鹰在物理化学、无机化学方面是很有本领的。(见1954年3月2日中宣部办公室印发《清华大学教务长钱伟长对高等工业教育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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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44 最让傅鹰不能接受的是,到了1958年他竟管不了名下的研究生,研究题目由系里确定,却对导师保密,但研究生完成任务后却非得由导师签字。傅鹰不高兴地说:“这不是笑话吗?我不签字不行,不签就是反对科学研究的群众路线,反对党的政策,那我成个什么东西呢?”当天在场的国务院文教办公室负责人林枫、高教部副部长兼清华校长蒋南翔听了后默默无语,林枫只是简单接了傅鹰发言中的一个极小话题,就是赞同傅所说的发挥“师兄”“师姐”的作用,多带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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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46 傅鹰说,有一次系里做一个研究,要用价值一万元左右的贵重药品,老教师主张先用少量试试。支部书记却一口否定,认为这是资产阶级的看法,是“少慢差费”,党做事从来就是气派大。结果上下一通气,花费了数万元的国家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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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48 在教育部座谈会上,傅鹰忍不住说了一句很重的话:“这几年来,(化学)系主任和教授是在年轻人的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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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50 系总支有意让老教授和青年师生分别编写讲义,树立对立面,意在“比垮”和“搞臭”旧式教授。半导体化学教研室一位团员大声地对资深教授唐有祺宣布:“你的资产阶级观点如果不改造,你的知识就等于一堆垃圾。”在编写《红色化学热力学》时,参与的同学提出:“苦战一夜,写出大纲。”傅鹰大为惊异,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一夜搞出来不容易。”结果学生们第二天就嚷嚷说大纲胜利写出了,当即就批判傅鹰高傲轻视的态度,说是两条道路斗争的体现。事实上这个所谓一夜搞出的大纲是一个助教一个月前就写出的,当晚只是作了一些修改补充。(见1961年《北大党委关于化学系严重违反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检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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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21052 在讨论《高校暂行工作条例》时,傅鹰在意的是涉及学校领导体制的条款,感同身受,总想堵住一些制度上的漏洞。比如原来草案中系委会“职责”有“人事安排”一项,但新的《暂行工作条例》却暗暗地取消此项。傅鹰在北大讨论会上大声地质问:“为什么取消呢?例如化学系为什么产生超编现象?是不是所用的人都能胜任?系务委员都不知道,如果系委会研究人事工作,就不至于这样了。”(见市委大学部1961年8月17日《清华、北大、师大部分师生和干部讨论“高校暂行工作条例”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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