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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寒。现改订俟斋谱,又复读《居易堂集》,觉俟斋自守甚隘,可谓绝人逃生,而仍修身以望远人,仍不合于今日之杨朱派。是使俟斋而生今日,仍苦热肠而不容于今之世,何况弟乎?[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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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被誉为当世伯夷之俟斋,敬其清也;今则取司马光《疑孟》之说,以俟斋亦如伯夷,乃一“自守甚隘”之人!其时世变孔亟,而罗氏竟亦摇身一变,成为梁任公“以今日之我,难昔日之我”之追随者耶?罗氏当日之心境,或仅王静安能体会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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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文孙继祖《蜉寄留痕》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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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祖父未离开日本之前,写了两本书,一是《万年少先生年谱》,一是《徐俟斋先生年谱》,到今天,我才领悟到这两本书等于是他回国的一个信号,声明虽已回国了,还是不能“同流合污”,而决意要景行万、徐两位先贤,这就无异声明他要以“遗老”终其身,不受民国一丝一粟。[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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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回国后,“以‘遗老’终其身,不受民国一丝一粟”。此事的确做到了!惟“决意要景行万、徐两位先贤”一事,或确曾有此心愿,然观其回国后之行径,则与万年少、徐俟斋当年隐于山林、不问尘世间事者,终不免“渐行渐远”!盖罗氏归意已决后,尝于1918年底致王静安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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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归来,亦无以自遣,拟至梁格庄买地,并将筑慈晖堂以祀先祖妣先妣,并设法筹备义田事。若更有暇日,欲修北京顾亭林祠及灵岩涧上徐枋先生祠。此数事者,皆返国后大志愿也。此事方在胚胎,不欲与他人言,但为公言之。幸勿为人道及也。[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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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后有罗继祖按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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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自述归国后志愿:一,买地梁格庄;二,筑慈晖堂祀祖妣与妣;三,筹备义田,修灵岩湖上徐俟斋祠,后皆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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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格庄位于河北易县,有光绪皇帝爱新觉罗载湉之崇陵在焉。罗继祖尝忆述罗氏初意于易县、沫水间卜宅,以其地傍先帝山陵,且去洹洛一带较近,便于访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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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虽卜宅事不果,然亦于1919年冬专程往谒崇陵[44],北京顾亭林祠亦尝一游。至修灵岩涧上徐俟斋祠,则诚如前文所记,罗氏早已视俟斋为“不容于今之世”,又何必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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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返国后,先居沪上长乐里,遣嫁其女与静安之子。旋即北上天津英租界赁宅,作久居之计。然则何以舍上海至繁华之长乐里而就天津之英租界?上海固当日清遗老聚居之地,惟距离其时政治中心所在之北京,距离较远。住京或恐有招摇之嫌,天津则俗所谓“天子脚下”,进可攻,退可守。凡此种种,料必在罗氏运筹帷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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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自沪抵津,始发现赁居宅,“地僻宽朗,惟道路不佳,雨时不能出门”,惟有以“避世之人,却无所嫌也”自慰。[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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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罗氏实一热衷世事者。观其一生,栖栖遑遑,居上海时如是,作客京都时亦如是,此其性格所使然。故定居天津之明秋,遂有主导救济居京旗人之活动。罗继祖尝叙此事之始末颇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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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柯凤荪抵津,与先生议鸠资二三千元办京旗东(冬)账,以京旗鼎革后无以资生,死亡枕藉,当道复不加顾恤也。先生以为此但可缓须臾之死,所裨至微。不如宽筹款项,办一京旗生计维持会。凤荪韪之,而虑巨款难集。先生检所藏书画金石刻数百种,托秀水金颂清兴祥于京师江西会馆开“雪堂金石书画京旗义卖义赈即卖会”,三日间,得资二万元以为倡。以万八千元为会中基金,二千元赈豫灾。复至沪广募义金,先后共收十三万元。乃于十月望放急账,推及遵易东西两陵,并于京师设文课以恤士流,设工厂二所以收少年子弟。[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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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民国六年(1917),时尚居京都之罗氏闻国内“畿辅水灾奇重”,因“斥所藏珍玩数十种,得二万金,益以鬵字及劝募得金若干万,归国赈灾恤民,并视察故国地方策画中兴,知其时机未至,复东渡”。[47]今事隔数载,乃有关注京旗生计之行动,岂罗氏辈或以“策画中兴”之时机已至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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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京旗生计维持会”成立后二载冬,值溥仪大婚,《年谱》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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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内诸遗臣入贺。先生与焉。召对,令遇事上陈。赏“贞心古松”匾额,先生感激殊遇,自号“贞松”,或署“贞松老人”。[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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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时年五十七岁,终宿愿得偿,自与其回国前所辑刊之《徐俟斋先生年谱》《万年少先生年谱》两书,以及定居天津后赈济京师旗人之种种活动,有密切关系。盖著书立说,与领导社会活动,自古即士人自我宣传之惯用伎俩。就罗氏而言,此二者亦其本人对逊清忠诚之至佳自我表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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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晚年撰《集蓼编》[49],忆述当年侨居日本京都净土寺自筑寓庐,颜之曰“殷礼在斯堂”。自号商遗,又另筑一小楼,“敬储(大清)列圣宸翰”,曰宸翰楼。得前文所及之梁鼎芬为题额,额今尚存。[50]楼中最宝爱者,则清圣祖康熙皇帝御书“云窗”二字,制成横额张书斋中。罗氏“晨夕瞻对,坐起其下者七八年”。两谱之撰,即在被供为神明之康熙御书俯视之下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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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自罗氏至景仰之万寿祺、徐枋二人观之,康熙者,不亦一蛮夷之酋长而已!罗氏之谱万、徐,终乏理解与同情,事亦一历史之反讽而已。信乎立言之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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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13日定稿于北加州兰亭渡停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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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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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撰写期间,承南京沈丈燮元、香港佘兄汝丰、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陈君建铭鼎力支持。谨志谢忱。1罗氏研究明遗民,以人为主。因景仰其人而遂及其诗文,尝增订丁宝铨《傅青主先生年谱》,整理万寿祺《隰西草堂集》、徐枋《居易堂集》、李确《李蜃园集》,合刻成《明季三孝廉集》。继据其人之诗文分别撰成《徐俟斋先生年谱》及《万年少先生年谱》。又刊印张尔岐《蒿庵集捃逸》、顾苓《塔影园集》。另辑有姜实节《鹤涧先生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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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罗振玉:《万年少先生年谱》(《永丰乡人杂著》本,民国十一年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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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罗振玉致王国维》(1919/1/30):“初二即携(小女)知西代。医者言西代空气多含养素盐素,与调摄甚宜也。内子亦同往。弟则往来两间。”王庆祥、萧立文校注,罗继祖审定:《罗振玉王国维往来书信》(北京:东方出版社,2000年),页437。又有:“近以编涧上、隰西两贤年谱自遣。否则碌碌京都西代间,如此而已。”(页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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