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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清帝盗用明陵木材的传说是可信的话,那么他们借修史之名来维护明代诸帝的居心便更可想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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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遗民史家们,虽然在私修的历史著作中猛烈攻击崇祯,但他们对崇祯本人却是怀念不已的。著《国榷》的谈迁于1654年游北京崇祯的陵墓后,留下了以下一段动人的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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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未,霁。欲觅驴游陵。逆旅问谁为陵者。曰:银泉山,盖往闻先帝葬银泉山也。逆旅曰:道近甚,何驴为。啜面而行。……出西门,……久之,度可六七里,问程焉。曰:未已也。悔为逆旅所卖。……屡迷屡问。偶从一梓人渐及西红门,有老阉策杖而下。梓人指曰:此守思陵许公也。杖者问余何往。曰:银泉山。曰:银泉山芜甚,何往也。余不解其意,别而前。自西红门数百武,黄屋在望,甚俭。稍西北,丹楹碧瓦,松楸沉沉也。余越黄屋而过之。问梓人此何所也。曰崇祯皇帝葬处,余愕然,仰黄屋之额,果思陵也。亟反步,披莽棘,抵周垣之南垣,博六十步,中丈门有二尺。左右各户而钥其右,为雪涕叩阶下。念重趼至此,咫尺不及详五步之内,岂吾固有所恨耶。仍雪涕叩而退……亡何,陵户启钥。垣以内左右庑三楹,崇不三丈,丹案供奉明怀宗端皇帝神位。展拜讫,循壁而北。又垣其门,左右庑如前,中为碑亭,云怀宗端皇帝陵,篆首大明,展拜讫,出,进北垣。除地五丈,则石坎,浅五寸,方数尺。焚帛处,坎北炉瓶五事,并琢以下。稍进五尺,横石几,盘果五之,俱石也。蜕龙之藏,涌土约三四尺。茅塞榛荒,酸枣数本,即求啼鸟之树,泣鹃之枝,而无从也。生为万乘,殁为游魂。又展拜,泣不自禁矣。[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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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谈迁已六十二岁,还在北京搜集材料。以一垂暮的老翁,步行去找“先帝”的陵墓,“屡迷屡问”。及至思陵,则“雪涕叩阶下”再三,“展拜”再三,终而“泣不自禁”。可见谈迁对崇祯的情感是浓厚的,这和满清统治者对这位前代之主(以及他的先祖)的陵墓的冷薄,恰成一强烈的对照。谈迁的《游思陵记》借一守陵太监的话,把清廷对明十三陵的刻薄政策一一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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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二年,始春秋祭羊豕。凡十三陵,而定陵不与焉。各陵祭田六顷,奉祠太监二人,陵户八人。顺治六年裁。止田一顷,收才十缗。以祭不赡,诉之州大夫。大夫曰:虽不祭,亡害。吾曹惧违清朝之令德,于是清明、霜降二节,具羊豕合祭于红门外。正旦、元夕、七月望、冬节,各素祭,荐酒一巵。望、朔二十钱,燃寸烛,献茶三瓯。崇祯家老奴不过如此。余听之泣下。[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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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之内,祭田从六顷减为一顷,以致思陵“祭不赡”,无怪谈迁“听之泣下”。而《明史·庄烈帝本纪》赞里所说清廷对崇祯“典礼优厚”的所谓“圣朝盛德”,原来只不过是一顷祭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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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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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写成后,得读近年出版姚雪垠著《李自成》(中国青年出版社,1977)。该书上册“前言”里论及崇祯,有这样的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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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崇祯的亡国,不但明朝的遗民,而且整个清代的封建士大夫中评论他的时候都对他抱有同情。(页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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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雪垠这段话是有待修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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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岁暮记于爱荷华州古兰侬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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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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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初稿曾在台湾大学文学院与台北故宫博物院合办之“清史档案研讨会”上宣读(1978年7月4日,台北)。改写期间,承耶鲁大学余英时教授、郑愁予先生,台北“中央研究院”史语所黄彰健先生,及克利夫兰博物馆何惠鉴先生提供意见,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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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崇祯宫词》(《昭代丛书》戊集),自序,页1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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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谈迁:《北游录》(北京:中华书局,1960),页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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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崇祯宫词》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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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如陈子升的《崇祯皇帝御琴歌》(《东洲草堂集》卷七)和吴伟业的《琵琶行》《宣宗御用金蟋蟀盆歌》(《吴词集览》卷四),都是较显著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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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此教今尚流行于台湾。我于1978年夏曾游台北市郊内湖的“太阳堂”,其供养奉者即“太阳神”。这里所引用的《太阳经》,即承该堂所赠。至于该教在清初的传布情形,尚待进一步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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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关于清初民间反清复明的会社,参阅萧一山:《天地会起源考》,收入《近代秘密社会史料》(台北:文海出版社复印本);佐佐木正哉:《清末の秘密結社》(东京:岩南堂书店,1967),前篇第一章,“天地會傳承の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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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夏允彝:《幸存录》(《明季稗史汇编》本)卷下,页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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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查继佐:《罪惟录》(《四部丛刊》本),《本纪十七》,页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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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张岱:《石匮室后集》(上海:中华书局,1959),页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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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参阅吴晗:《谈迁与国榷》,收入谈迁:《北游录》(香港:龙门书局,1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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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根房兆楹先生的统计:1958年北京古籍出版社刊的《国榷》标点本,崇祯朝共占833页(平均每年46.3页);崇祯以前的二百六十年,只占5384页(平均每年20.7页)。和1940年的《明实录》比较,《实录》记崇祯朝者凡3册(平均每年0.18册),而崇祯以前则共497册(平均每年1.5册)。房先生的统计,证明了《国榷》于崇祯一朝史事,记载独详。见房先生撰:“Tan Ch’ien” in Dictionary of Ming Biography, 1368-1644, ed.by L. Carrington Goodrich and Chaoying Fang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6); Vol. II, pp.1239-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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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谈迁:《国榷》(北京:古籍出版社,1958),页5740—5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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