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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花烛世希有，书生相礼群真后。嵩山移作桂轮宫，烛夜花倾数巡酒。莫道人间隔几尘，市朝陵谷颇相闻。开元天子来何晚，为敕龙神荡祲氛。[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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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天子来何晚”句，遵王引《纂异记》中所载汉、唐二朝太平盛世之主与穆天子在嵩岳群仙会中所目睹二书生与仙女成婚之故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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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璆、邓韶，元和癸巳岁中秋望夕，出建春门，望月于别墅，有二书生揖行，至一境，曰：“今夕中天群仙会于兹岳，请以知礼导升降。”言讫，见直北花烛互天。书生命璆、韶拜，夫人各赐薰髓酒一杯。夫人问左右：“谁人召来？”曰：“卫符卿、李八百。”于是引璆、韶于群仙之后。俄有一人驾鹤而来，曰汉朝天子。续有一人驾黄龙而下，曰：“李君来何迟？”曰：“为敕龙神设水旱之计，作弥淮蔡，以歼妖逆。”书生谓璆、韶：“此开元、天宝太平之主也。”未顷，穆天子来，环坐而饮。俄有四鹤立于车前，载仙郎并相者侍者。有仙女捧玉箱，托红笺笔砚而至，请催妆诗。诗成，玉女数十引仙郎入帐，召璆、韶行礼。礼毕，夫人命符卿等引还人间。折花倾酒，步步惜别。出来时，行四五步，已失所在。惟见嵩山嵯峨倚天，及还家，已岁余矣。[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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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诗中亦言“佛门酒”。《有学集》卷四《朱五藏名酒肆，自号陶然。余为更之曰逃禅。戏作四小诗》第二、三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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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袋为世界，米汁是好友。会逃弥勒禅，肯醉声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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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壶笑玉女，采花嗔恶友。且逃天宫禅，莫酿修罗酒。[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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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汁即佛酒。遵王注“米汁是好友”引杜陵《饮中八仙歌》：“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黄鹤《千家注》曰：“苏晋学浮屠术，尝得胡僧慧澄绣弥勒佛一本，晋宝之。尝曰：‘是佛好饮米汁，正与吾性合，吾愿事之，他佛不爱也。’常于市中饮酒食猪首，时人无识之者。”[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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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牧斋之言“佛门酒”，亦有出处。至第四首结句所及之“修罗”，牧斋晚年诗中累及之矣：“宵来光怪横甲兵，弥天倒泻修罗雨”[85]；“天公怜我扶我老，酒经一卷搜取修罗宫”[86]；“君不见修罗酿酒作酒浆，规取日月为耳珰”[87]；“江风吹落仙音谱，似拂修罗琴上弦”[88]；“祈住修罗宫，石扉屹双峙”[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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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即佛阿修罗。遵王引《翻译名义集》释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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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采四天下华，酝于大海。鱼龙业力，其味不变。嗔妒誓断，故言无酒。[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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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牧斋咏非凡间之酒，多仙佛并举。乃知牧斋所信仰者，实可称之为一“满天仙佛”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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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学集》卷八《示藏社介丘道人兼识乩神降语》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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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干藏社结长期，雪柱冰稜扣击时。横扫葛藤谈满字（自注：匡山雪藏韶师），细寻行墨问三伊（自注：普德勖伊问师）。并舟分月人皆见，两镜交光汝莫疑。珍重天宫催结集，犍锥声已报须弥。（自注：有神降乩云：速完经疏，天堂报汝。）[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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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所用典、所咏事，多与佛教有关，遵王注已一一考出。惟诗之末句自注中乃言“有神降乩”（题中亦曰“兼识乩神降语”），此则道家之术矣。夫以道术传语佛门中人，促其完成佛经之疏，以便早日得天堂之报。此非佛道合一之明证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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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对“佛道合一”多所认同，曾作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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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事门中，不舍一法人之情。傲化而亲诱，尊鬼而说仙，有鬼神冯仪其间，游戏神通，以引众生而起其正信。神道设教，庶乎末法之宜也。[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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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尊鬼而说仙，有鬼神冯仪其间，游戏神通”，即上录诗中借降乩以传语佛弟子之所由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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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此一信仰，于其他诗文之中，亦时有表露。盖牧斋既仙佛兼修，故其观物抒情，遂不期然兼发自仙佛之观点，甚至一篇之中，仙家佛门之典俱为其所驾驭矣。语其撰文述事，至明显之例，殆莫如《汰如法师塔铭》中记崇祯十二年（1639）汰如法师于吴门讲演佛法而参用道家“白鹤数十，飞鸣盘舞”之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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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而说法于……吴之花山……藏海演迤，词峰迥秀，遮照圆融，道俗交摄。……师首唱一期，群鹤绕空，飞鸣围绕。[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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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成后越二十余载，牧斋撰《又书汰如塔铭后》，直承当年以道家科仪掺入佛门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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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二年，汰如河法师讲大钞于华山。……一期讲毕，白鹤数十，飞鸣盘舞，咸以为讲演之瑞。师正色曰：“来鹤之事，道家有之，非吾佛法所重也。”……余往撰塔铭，据苍老行状，略书其事。戊戌冬，毛子晋过村庄，备道其亲闻于讲席者。……谨书之，以补前志之阙。余尝有诗赠讲师云：“谁拈咬蚤家常话？忽漫天花下讲台。”意亦如此。[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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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牧斋之诗作，一篇之中，仙佛并列者则尤多。如《赠姚文初诗》及《和烧香曲》等，皆其较明显者。今录其晚年所撰《采花酿酒歌示河东君》长诗一首，以明牧斋对仙佛合一之认同，且及于酒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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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中秋日，天酒告成，戏作采花酿酒歌一首。以诗代谱，其文烦，其辞错，将以贻世之有仙才具天福者。非是人也，则莫与知而好，好而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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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从武烈卜如响，许我美酒扶残年。搜访征求越星纪，出门西笑终茫然。长干盛生贻片纸，上请仙客枕膝传。老夫捧持逾拱璧，快如渴羌得酒泉。归来夜发枕中秘，山妻按谱重注笺。却从古方出新意，溲和齐量频节宣。东风汎溢十指下，得其甘露非人间。琬琰之膏玄碧酒，独飨良恐欺人天。请从酒国征谱牒，为尔罗缕辨圣贤。劫初地肥失已久，上天饮树谁人取。糟醨熏酣沉世界，不解采花能酿酒。采花酿酒谁作法，终古修罗是元首。选择名花代曲蘖，搅翻海水归尊卣。仪狄杜康非祖先，糟丘酒池等便溲。此方本出修罗宫，百花百药为酒母。云安曲米缩柘浆，庀治酒才须四友。酿投次第应火候，揉和停匀倚心手。回潮解驳只逡巡，色香风味无不有。才倾郁烈先饱鼻，未泻甘旨已滑口。岂同醇酎待月旦，不用新丰算升斗。君不闻仙家烛夜花，花叶如瓶圆且洼。花中酝酒泫瑞露，折花倾盏飞流霞。又不闻西国葡萄浆，散花供佛上妙香。狼藉万石羡大宛，珍重十斛轻西凉。汉家百末歌郊祀，楚人桂酒朝东皇。布兰切桂总殊胜，索郎醽醁皆寻常。嗔妒不忧天帝责，业力更笑鱼龙忙。它时杂林共游戏，还邀舍脂醉一觞。是夕秋窗净如扫，银瓶酒香碧月好。琼浆已扣蓝桥姝，油囊休贳余杭媪。开劝我倾一盏，驻颜薰髓胡不早。举杯邀月复再拜，敬受天禄酬颂祷。君不见东坡先生昔南迁，羁穷好事剧可怜。黄州蜜酒惠州桂，再酿不就空流涎。雪寺松黄但汤液，罗浮铁柱徒刻镌。饼精面良亦长语，捣香筛辣非真诠。尔时朝云正侍侧，袖手不与扶危颠。老饕餔歠聊复尔，云蓝小袖宁无愆。坡闻此语应喷饭，大笑索绝冠缨偏。[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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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先生论此诗，遍举例证，断定牧斋所咏“天酒告成”，确有其事。[96]今所欲指出者：牧斋诗中所表露想象力之丰广，殊非寻常。其事即有之，然牧斋托以虚无飘渺之诗境，身入其中，以见其自我之亦仙亦佛，则不可谓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