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228384
1706228385
诗乃为其族曾孙遵王之第四子庆生而作。“篯后人”及“东涧遗老”两自号即嵌入诗中。其他如“彭篯之后武夷君，我是婆留最小孙”[99]及“摩顶不须求宝志，老夫斟雉是彭篯”[100]，皆以“篯后人”自号。至为人作寿序，则自署为“商大夫八百岁地仙彭祖九十七代裔孙”[101]，又或署“彭祖九十九世吴越二十六世东涧遗老”[102]。所谓“东涧遗老”云云，《题吉州施氏先世遗册》一文中言之颇详：
1706228386
1706228387
吾家自汉南纳土，彭城尚主，得复王封。六世后，渡江居海虞者，彭城之宗子，于礼实为大宗。居于他国，越在草莽。开天之日，铁券进御，不获与守祧之裔，共睹天颜。宗老言之，皆为陨涕。乙未岁，伟长游临海，谒先庙，拜武肃、忠懿、文僖画像，获观铁券及周成王飨彭祖三事鼎，鼎足篆“东涧”二字。以周公卜宅时，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故有此款识也。谦益老耄昏庸，不克粪除先人之光烈，尚将策杖渡江，洒扫墓祠，拂拭宗器，以无忘忠孝刻文，乃自号东涧遗老，所以志也。[103]
1706228388
1706228389
夫彭祖为长寿之象征（或言七百余岁，或言八百岁），此仙传中所记而世所熟知者。牧斋以彭祖之后人自居，当与其对长生不死之企慕有关。《有学集》卷二十《五石居诗小引》一文中对此一企慕有所剖白云：
1706228390
1706228391
吾年八十，每搜寻史册中老人作伴侣。吴季子年九十，能将兵伐陈，苏长公以为仙去不死。太公七十起于屠钓，牧野鹰扬，正在百岁时。……陆放翁九十余尚不忘北定中原，……晚年据鞍横槊，诗篇当益壮。[104]
1706228392
1706228393
嗟乎！世间功名自喜之英雄，暮年回首，每多神仙之愿，牧斋又何能免于此耶？再者，牧斋于中岁之后，即倡言“往因”、“托世”之说。崇祯十年（1637），年五十六岁，于京师下刑部狱，作《狱中杂诗三十首》，第二十四首即以“往因”阐解“今世”之灾难：
1706228394
1706228395
经年狱底阻艰危，狂鸟投笼马就羁。尊者梦中曾示现，老僧海上已先知。蓬蒿环堵弹琴处，方丈毗耶宴坐时。儒行宗风都会得，信知调伏是便宜。[105]
1706228396
1706228397
诗中两联分别有自注云：
1706228398
1706228399
十五年前，梦多生为金马道人，与尊者说法，以诤论故，应受业报。[106]
1706228400
1706228401
丙子岁（即牧斋下狱前一年），吴门王生谒普陀，有老僧嘱曰：“速归报钱公，往因中当有王难，不免一行也。”[107]
1706228402
1706228403
此牧斋释己身之苦难为往因业报之一例证也。
1706228404
1706228405
牧斋于前史“托世”之说，亦赞叹不已。《初学集》卷十有四绝句咏宋人张文光“一世为僧，再世为邻家童子”事。遵王注此题所涉之奇事云：
1706228406
1706228407
张文光，祥符中进士，其母产之甚艰，数日方举。初生时，乳母裹之襁褓中，自视其手曰：“我手何忽小？”又顾床壁所黏药方，即读贝母二字，身系邻家竺氏之子。越三日，竺老夫妇来看，儿但视之而笑，其父母诫令勿言，其后遂不复语。异日偶谈及竺家事，无不历历。其兄张廷佐问其生死之际，云前生记得是道人，因见乘轩者，心艳之，不觉魂游至张家，见有凶神在焉，遂避至前邻竺氏，为其家儿。生十岁痘殇，魂又过张门，见室内火光，入而不肯去。旁有扯之他往者，手扯箱环以留。忽然昏迷，视其手已小矣。盖文光产时，室中箱环，无故自响，响绝乃生。其为竺氏童子，耳后有缺，今身复然，亦可异也。[108]
1706228408
1706228409
至《初学集》卷八十六《记峨眉仙人诗》文中所及以仙佛谪向人间之杨一鹏，或即牧斋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科之同年友也：
1706228410
1706228411
巴陵杨一鹏，万历庚戌进士，为成都府推官，登峨眉山，有狂僧踞佛座，睨杨笑曰：“汝犹记下地时，行路远，啼哭数日夜，吾抚汝顶而止耶？”杨忆儿时语，大惊礼拜，耳语达旦。临别嘱曰：“三十年后，见汝于淮上。”杨后开府淮安，一日薄暮，有野僧击鼓，称峨眉山万世尊寄书，发函得绝句七首，传其五云：“谪向人间仅一周，而今限满苦难留。清虚有约无相负，好觅当年范蠡舟。”“业风吹破进贤冠，生死关头着脚难。六百年来今一遇，莫将大事等闲看。”“浪游生死岂男儿，教外真传别有师。富贵神仙君两得，尚牵缰锁恋狂痴。”“难将蟒玉拒无常，勋业终归土一方。欲问后来神妙处，碧天齐拥紫金光。”“颁来法旨不容违，仙律森严敢泄机。楚水吴山相共聚，与君同跨片霞飞。”其二首秘不传。质明，大索寄书僧，已不知所往矣。流寇焚凤阳陵寝，杨以失救，论死西市，神色扬扬如平常，但连呼好师傅数声而已。杨之仲子昌荐告余曰：“万世尊名大傅，今尚在峨眉，往来人间无常处，人亦时时见之。”[109]
1706228412
1706228413
考《明清进士题名碑录》有杨一鹏者，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1610）三甲二十名，牧斋则为该科之探花。[110]然《题名碑录》载杨氏籍湖广岳州卫，与牧斋所记隶属巴陵者是否同一人，未考。《明史》则有两个杨一鹏，一为临湘人，一为河津人，俱未言中进士之年。[111]
1706228414
1706228415
杨一鹏之籍为湖广抑或巴陵，原非重要。其最足注意者，殆在牧斋记中引峨眉山万世尊寄书中所咏“谪向人间仅一周，而今限满苦难留”一事而已。
1706228416
1706228417
牧斋于其自身，亦有轮回托世之说。《初学集》卷十《仙坛倡和诗十首》前序于其事言之凿凿云：
1706228418
1706228419
慈月夫人，前身为智者大师高弟，降乩于吴门，示余曰：“明公前身，庐山慧远也。从湛寂光中来，自忘之耳。”[112]
1706228420
1706228421
1706228422
1706228423
智者大师，即创天台宗之智，距牧斋之时，已逾千载。夫以智之高弟转世为女流，已非寻常，而此一托世之女流，复借道教降乩之术以示牧斋之前生为慧远，则事更奇矣。牧斋既笃信之，复应慈月之请，为作《传》一首，具载慈月乩中之言曰：
1706228424
1706228425
余吴门饮马里陈氏女也。年十七，从母之横塘桥，上有紫衫纱帽者，执如意以招之，归而病卒，泰昌改元庚申之腊也。其归神之地曰上方，侯曰永宁，宫曰慈月。其职司则总理东南诸路，如古节镇，病则以药，鬼则以符，祈年逐厉，忏罪度冥，则以笺以表。以天启丁卯五月，降于金氏之乩，今九年矣。[113]
1706228426
1706228427
天启五年下推九载，即崇祯七年（1634）。牧斋知己身为慧远托世，当在其时。《传》中载慈月自述其宿因，事尤幽邈：
1706228428
1706228429
故天台之弟子智朗堕女人身，生于王宫，以业缘故，转堕神道，以神道故，得通宿命，再受本师记莂，俾以鬼神身说法也。[114]
1706228430
1706228431
传中又记当日“乩所冯者金生采，相与信受奉行者戴生、顾生、魏生，皆于台有宿因者也”。牧斋于《仙坛倡和诗》前序复正色曰：
1706228432
1706228433
师（慈月夫人）示现因缘，全为台事，现鬼神身，护持正法，故当有天眼证明，非余之戏论也。[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