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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上表所列,知大美与子拱乾,皆前明进士。二人分别官至太仆少卿及詹事府詹事。[47]一门恩遇,不可谓不隆,然其子孙之仕清者乃独多。拱乾既甘为贰臣矣,复驱使其子应清室科举。六子之中,进士二人、举人三、荫生一。而顺治三年(1646)清室取士之第一科,拱乾即有两子同时中举,另一子得贡生。大美另一子象乾之所出二人,亦连袂得第。方族子弟之奔竞仕宦,独以此房为甚,可自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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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一房于清初科第之热衷,其事尚有极怪异者,则拱乾之兄应乾逼迫其子应试,以至父子反目一事也。其事关涉父子间忠义之诤,极不寻常,又为世之论遗民子弟出仕所未及,故不避繁琐,表而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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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乾为大美第四子,号水厓,为前明恩贡。[48]考拱乾《何陋居集》有《得水厓四兄手书》诗[49],第三首自注云:“兄以去年七十。”诗系庚子年(顺治十七年[1660]),知应乾生万历十八年(1590)。甲申之变时,年已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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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乾有子名授(1627—1653),字子留,一字季子。[50]应乾为方文从兄,故文称子留从子。叔侄二人交情甚笃。文自号明农,子留亦取号明圃;故文怀子留诗有云:“平生慕明农,自号为明圃。农圃本同心,夙期在千古。”[51]而二人所“夙期”于千古者,在不应试、不仕异姓一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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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后一年,文有《舟次赠从子子留》二律[52],其第一首借始祖方法殉建文事,以忠义相期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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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祖昔沉渊,家风八代传(自注:先断事公殉建文之难)。余生宁毁节,至性且逃禅。靺鞨人争喜,章缝尔自怜。同心有痴叔,期不愧前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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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联用“靺鞨”二字,指北狄别种女真,可谓昌言无忌,而竟得逃越清初文网,亦可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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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留为父逼迫应试于清室一事,《嵞山集》卷七之《寄从子明圃》一诗(系丁亥年,即顺治四年[1647]),已稍露端倪;此诗明言子留与其父执辈对明亡一事,意见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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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山龙去普天悲,怪尔家庭论独奇。不信陈咸为孝子,只言张垍是佳儿。茅檐困辱终成疾,蓬海翱翔莫更迟。江上小舟相待久,宵征须趁月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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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有当为注释者。盖桥山,相传为黄帝所葬也。诗首句借以寓崇祯煤山之难。颈联“不信陈咸为孝子,只言张垍是佳儿”,盖衍前句“怪尔家庭论独奇”者也,有深意焉。陈咸为西汉末尚书。王莽篡位,召咸复官,谢病不应,且悉令其子辞官归里,事详《后汉书》。[53]张垍为唐玄宗驸马。父张说秉朝政,兄均亦为舍人。一门荣盛,冠于时人。及安禄山作乱,张垍竟背唐仕禄山,事详《新唐书》本传。[54]文诗借陈咸、张垍故事,暗讽子留父辈之颠倒是非,其意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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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三年(1646),叔侄相遇于南京。时拱乾诸子亨咸与玄成等适集其地,应乡试于南闱。乃道路传言,文与子留亦将预试。及二人相见,彼此释疑。于是拍肩挹袖,相枧而笑,盖有莫逆于心者矣。当日之情状,文有《喜遇从子子留即送之宁波》诗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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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汝向南闱来,我闻惊绝还疑猜。至性如汝且不保,世人宁复可信哉。汝到南中非所志,或言予亦来应试。汝闻惊绝还疑猜,世间那得有此事。顷之作客武林城,道上相逢携手行。各言前日信疑状,秋阳皎洁浮云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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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留时经南京去宁波,盖投其外舅也。[55]诗中亦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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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汝何之甬东去,外舅张公官少府。汝之外舅我故人,为我寄声道辛苦。四明山水天下殊,神君守此美且都。汝今游览得胜概,顾我落魄歧路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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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子留滞留浙东,逾年不归,文有诗怀之,则明言其父应乾志在簪裾,逼迫子留应试,为子留力拒,以至失欢于父。《嵞山集》卷一《久不得子留消息》诗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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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尔有顽父,所志在簪裾。千秋万岁名,弃之如敝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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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此尔失欢,不得归里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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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系戊子年(顺治五年[1648]),与纪其先祖方法殉建文难之《小孤山诗》作于同一年。然则《小孤山诗》结句言方氏族人屈节仕清者,正指大美一房拱乾、应乾之子侄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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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哉逊国时,风尚惟名义。真人本同出,门内相吞噬。臣仆非二姓,九死犹未悔。何况□□分,礼乐悉沦弃。我祖设在今,悲愤复何似?浩浩长江水,小孤山独异。巉岩如其人,灵爽此高寄。后死者谁子?祖风得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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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留不久得病于浙东,文复有诗怀之。既叹息叔侄聚面无期,且重提方法死忠一事相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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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独抱至性,古柏缠秋霜。……平生慕明农,自号为明圃。农圃本同心,夙期在千古。所恨遭乱离,不得聚乡土。穷困既已嗟,况乃疾病苦。愿尔厚自爱,明德永相辅。此意知者谁?惟我断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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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系庚寅年(顺治七年[165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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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二年,文与子留相见于皖南于湖。时子留已自浙东归,道经皖南,往南京依天界寺觉浪道盛(1592—1659)[57],请为剃度。《嵞山集》卷八《喜明圃至即送其东行谒浪大师》二律,系壬辰年(顺治九年[1652]),盖纪其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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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山中梦义乌,今朝游子到于湖(自注:先时予梦一僧见访,问之,曰骆宾王也,殊不可解)。逃名也似栖灵鹫,避世宁终老宓蒭。镜里雪霜头早白,望中日月眼双枯。虽然持钵非求食,自有摩尼五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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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农明圃本同心,只合幽楼共一林。流水那堪分去住,诵诗谁与测高深。江边石路才相访,天界松阴又独寻。若见浪师应喜极,四年延伫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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