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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澹心撰《三吴游览志》时,基本上是记即日之事,即偶有事后追记的痕迹,相去时日亦应不远。《板桥杂记》为澹心晚年之作(亦有至早不能先于康熙八年[1669]之说[43]),《游览志》记事较《板桥杂记》较为得实,是可以推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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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提及李金堂所撰《三吴游览志校注》(以下简称“校注本”)是作为李氏所撰《板桥杂记校注》的“外一种”而收入在《明清小品丛刊》之中出版的。李氏对《游览志》的校注工作,目的在“对文中出现的人名、地名、典故、术语加以简明的注释”,以“给读者阅读(该书)提供参考和帮助”。[44]读过校注本的人,都会认同李氏对《三吴游览志》的注释翔实,可读性也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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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余澹心在《三吴游览志》中所留下的记载,也有好些是不为作传统注释工作者所留心,且为一般读者所不加关注的。因为这些问题,已涉及专门性的文本解读的范围。以下所举数例,意在说明《三吴游览志》对研究余澹心的重要性,以及传统注释工作力有所未逮之处。这和李金堂先生在校注本中所取得的成就,是不相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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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余怀的交游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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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提及《游览志》中所记录的人物达七十余人。可是澹心所记的人物,都只称姓氏及字号,其人的“名”都付阙如。校注本利用大量的方志资料,考出姓名及简历者几四十人,占所涉人物半数以上。给读者提供了不少的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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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校注本对人物的考释,乃至对澹心当日的交游网络所提供的讯息仍是有限的:因为李先生在注释人物时,只注意澹心与该人之间直线式的关系,而不去考求澹心和该人相交的“来龙去脉”。至于澹心和该人共有的知交及相关的交情网络的推求[45],便更在校注本垂意之外了。以下试举些例证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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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吴游览志》四月初二日条记澹心离南京后翌日,在丹阳城“晤方坦庵太史于莲堂庵”。校注本于此句有注,考出“方坦庵太史”即方拱乾,并附注其生平颇详。[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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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中又说澹心访坦庵于丹阳,时正染疾未愈,然抵掌论诗甚欢。澹心至谓“忽不知沉疴之去于体也”。临别,澹心作二诗赠坦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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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澹心与坦庵间究有何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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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坦庵为桐城人。上文说及崇祯十二年(1639)在南京为澹心庆寿的方应乾,便是坦庵的胞兄。因此为澹心父亲撰六十寿诗的方肃山称坦庵为族叔,而曾和澹心在秦淮冶游的方密之便是坦庵的族孙辈了![47]可见澹心和方氏三代都有极深厚的交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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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坦庵中崇祯元年(1628)进士,先后在翰林院及詹事府任官。顺治十一年(1654)被清廷起用,复原官。但不久即为顺治十四年(1657)丁酉南闱科场案牵连,与数子同被流徙宁古塔。顺治十八年(1661)冬始放归。[48]翌年,坦庵有诗纪余澹心事,题作《仲侄述余澹心称诗,因忆黄东崖》[49],仲侄,指方文,东崖,则福建晋江籍诗人黄景昉(太稚)也。诗中有及澹心句云:“仲侄归自姑苏道,告我诗人余子老。”又云:“闻说余子耽清古,主持风雅心应苦。”[50]时距方、余二人丹阳之会,已十二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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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庵长子玄成(孝标,顺治六年[1649]进士)、次子亨咸(邵村,顺治四年[1647]进士)亦与澹心投契。《钝斋诗选》中《金叔侃招饮桂花依韵和澹心》诗,作于方氏自塞外归来之后,其第三首及诗自注中即可见澹心与方氏兄弟当日之游兴不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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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花翠袖两飘香,瑟引湘灵箫引凰。杂坐五更倾一石,淳于重学少年狂。(自注:静容生花歌新辞,刘梦锡及家弟邵村倚箫和之,为之大醉。)[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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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因澹心于顺治七年(1650)与方坦庵丹阳之会,乃考述他和方氏子弟在此事之前及其后之往还,意在说明《三吴游览志》中所记的人物,多与澹心早已建立直接或间接的友谊。他和松江很多士人的关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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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此行在松江停留最久(共三十七日),固然和迷恋楚云不无关系,但在此前一年,澹心曾访松江,和当地的很多士子,早便结识,也是重要的原因。[52]其中声名较著的,如宋征璧(尚木,原名存楠)宋存标(子健、秋士)兄弟、徐致远(武静、武子,1614—1671)、张一鹄(友鸿)、章闇(少章)、王广心(伊人、农山,1612―?)、徐允贞(丽冲)及计南阳(又名安,子山)等人,又都是陈子龙早年所创的几社中的成员。[53]宋氏兄弟和徐致远等且和钱牧斋及吴梅村等友好,澹心和这些人的交往,可说是交谊重重叠复了。若单靠方志中所收的传记来介绍这些人的生平,澹心和松江士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便无法显示得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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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澹心此行也不无新交。但即使新交,也多与旧日的情谊有关。以下姑举张昂之(冷石、匪石)一人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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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吴游览志》记与张冷石第一次见面在五月初二日[54],地点在冷石的藏书阁。是日二人分韵赋诗,澹心所作二首,说的都是冷石在干戈满眼的年代中,如何隐居自得。次日二人有诗往还,澹心有句云,“旁览追前古,结交忘少年”,足见二人年辈不齐。又一日,冷石送惠山泉水至澹心舟,盖已知澹心有茶癖。二人投契,已可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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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五月十五日,澹心再访冷石于其藏书阁,则《游览志》所记遂更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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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凡九间,连绵似欧阳公舫斋;分经、史、子、集、稗官小说、佛经梵志,各置架格,装帙精严;皆手自批评,丹黄烂漫。……先生名进士,官重庆太守。归见世涂多梗,以冠服投蜀江,示无宦情,志绝仕进。今年六十余,闭门晏坐,稀见宾客。或风日晴朗,则扶童子,手一编,倚宅边柳树观之,至倦乃返。先生最爱予,每到则洗盏烹茗。饭则设一豆,白米赤盐,绿葵紫蓼,道味冲和,使人之意也消。[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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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注本引方志中所收张冷石传,于其平生梗概,略见一二。但冷石一生中除早年之科第仕迹及晚年隐居白龙潭二事,其与陈子龙之关系,则方志皆略去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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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冷石与陈大樽,曾结姻亲关系:大樽之三妹即冷石之媳。此事大樽有文纪之。冷石赴四川任太守,大樽有诗送行。[56]甲申之后,大樽一度在松江、嘉兴、嘉善之间往来频繁。其门人王沄所续成之《陈子龙年谱》记当时与之往来者,松江人中,“故人惟张冷石先生”[57]及其他二三子而已。此顺治三年(1646)事。越一载,大樽投河死,友辈驾小舟访得尸身于“乱苇间水次”,载以归。而为之购棺木、制衣冠具敛者,即为冷石。王沄续谱中记大樽死后之窘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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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至苦者,囊无一钱,家无一仆,张空拳,疲两足,烈日暴雨,奔走西郊,足迹所至,几同怪鸟。[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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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不胜愤懑。王氏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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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助为理者,张冷石先生,则先生之执友且姻也。[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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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冷石之风义可以见矣!上文叙澹心之幕主范吴桥为陈大樽父亲之座师,大樽又累得吴桥之提携。张冷石既为大樽生前之执友兼姻娅,其与澹心相见,距大樽之死仅三载,则二人除了诗酒文心以外,必另有足以维系彼此情谊者存焉,是亦可以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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