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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集子山赋与少陵诗而成。至《和盛集陶落叶诗二首》之一“最是风流殷太守,不堪惆怅自攀条”[95],所谓殷太守,即《枯树赋》开篇所称“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代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的殷仲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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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考述者,限于清初诗文中习见和庾子山及其《枯树赋》有关典故的运用。作者或以子山自比,或以譬喻友人。于《枯树赋》中所显露的乡关之思,尤低徊再三。基本上仍是追随杜少陵对庾子山的爱重。庾子山被目为失节贰臣的象征,应为全祖望以牧斋比拟子山以后的发展。[96]此事当另外撰文考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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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枯树赋》以法书实物之出现,明清间人似亦颇宝爱之。余澹心的知交、身为贰臣的龚鼎孳以所藏褚遂良所书《枯树赋》遍请友人题诗,便是一个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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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芝麓在崇祯五年(1632)任京官时,和澹心的府主范梦章为同路人。梦章因事罢官,芝麓曾寄诗慰之[97],事与牧斋、梅村所为者同。崇祯死后,梦章以身殉主,芝麓则先降大顺、继降满清。然与当时之先朝遗民,始终保持往还。顺治三年(1646),亦即澹心《三吴游览志》所纪之游前四年,芝麓自北都南归奔父丧,回程经南京,邀集澹心等江南友辈,饮酒赋诗,流连浃旬。[98]在其中一次的宴集中,紫桂燃膏,红牙按板之余,芝麓出所藏褚遂良书《枯树赋》碑拓本,遍请在座者题诗,澹心有应时之作,题为《褚河南书枯树赋为孝升作》。中篇八韵,最为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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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中一卷索题诗,六朝词赋初唐字。平生萧瑟庾子山,婆娑枯树动江关。树犹如此嗟何及,繁弦急管天应泣。临池者谁褚潭州,诘倔瘦健拔老湫。银钩铁画更妩媚,行间自带英雄气。当时欧虞八法工,文皇睿赏君臣同。岂知牝晨乱天纪,须眉竟向蛮烟徙。好书此赋十本余,汉南摇落增欷歔。[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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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牝晨乱天纪”,当指武后登基事,上距褚遂良书《枯树赋》(贞观四年[630])已逾五十年。澹心盖借此泛指明清间之乱事。至诗中“今宵沉醉太常斋,飞笺擘轴皆奇才”,当日与宴的众“奇才”,尚待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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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麓出所藏“六朝词赋初唐字”之《枯树赋》遍示当日的宾客,当亦有意示人自拟为赋中所及之殷仲文。审子山描写殷氏之经历有“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代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等语,除“出为东阳太守”一事外,无一不与芝麓在明清易代前后之遭际相合。其中“常忽忽不乐”,尤写出芝麓于顺治初年遭父丧前后累为弹章所攻击因而官阶被贬降后之心境。毋怪乎澹心作此诗后数年,芝麓再过南京,“秋杪集澹心道归堂时园次自广陵髯孙自姑熟至”一会中,仍有“九月菊因彭泽放,十园树到子山枯”[100]之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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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人杨震方所编《碑帖叙录》中称褚书《枯树赋》“真迹不传于世,仅见刻本”[101]。又谓“明王世贞所刻单行本最佳,次则清周于礼《听雨轩帖》所刻。又有《玉烟堂》《至宝斋》等帖,但刻俱不精”。近代书家沈尹默自承是学褚体起家的,他所见的褚书《枯树赋》也“非出于登善真墨,而临仿所为”[102]。都是说明褚书《枯树赋》在当时普遍流行因而有一定的“市场需求”。又据汪庆正《董其昌法书刻帖简述》一文[103],董其昌亦好书《枯树赋》。汪文所著录,即有《玉虹鉴真续帖》《延清堂帖》《过云楼藏帖》及《百石堂藏帖》等本。后者且有董氏跋文。[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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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先生所著录,皆尚无缘过目。惟寒舍藏有王鸿绪书《枯树赋》绢本中堂一幅,亦有足述者。王氏所书乃赋中“昔之三河徙殖”至“汉则将军坐焉”一段,下署“王鸿绪临”。无款。考王鸿绪(度心、季友、横云山人,1645—1723),华亭人,以《明史稿》为世所知。其父王广心(伊人、农山,1611—?)为余澹心知交;澹心此行至松江,最初接待澹心者,王农山即其中之一。时王鸿绪才六龄耳。澹心当尝见之。忆余于十载前购王氏此帧时,乃因其为王氏手迹,初未知王家与澹心之关系如此密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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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芝麓定山堂所藏本,今已不知归何处。余所据者,乃日人冈本白涛为东京二玄社《书道技法讲座(32)行书》系列所编者,题作《枯树赋—褚遂良》[105],所附拓本亦为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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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是岁庚寅吊楚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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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三吴游览志》中用古典每有多重涵义,又见书中五月初五日记与松江诸士于卧龙桥舟中祭屈原一事。《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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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薰展爽,丽景垂炎,箫鼓沸天,楼船匝地。移舟卧龙桥边。焚一炉香,炊茶灶。几上置《楚辞》,且读且哭。……有客乘小艇,高吟“是岁庚寅吊楚湘”诗,音节慷慨,波浪皆出。余曰:“此必少章也。”呼之,果然。面色赪,已半醉矣。……诸君淋漓颠仆,备极酣呼,倏忽之间,前后逃散,若兵败而避敌然。人静潭空,……余复秉烛和少章,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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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岁庚寅吊楚湘,满船箫鼓泣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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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旗出入斗山鬼,兰佩分明隔帝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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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命有丝人寂寂,问天无语泪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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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深浪阔蛟龙恶,空使招魂一断肠。[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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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少陵《梦李白》诗:“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此澹心“水深浪阔蛟龙恶”所由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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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等人于端阳节诗酒哭屈原,事似寻常。但审度《志》中章少章(闇)首唱“是岁庚寅吊楚湘”句及澹心所和诗,则知其事之意义甚深。《离骚》:“惟庚寅吾以降。”知屈原生年为庚寅。则当日吊屈原,不独吊其汨罗赴水,亦纪其诞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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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少章辈分甚高,早岁与陈子龙父所闻有同门之谊。后大樽等人创几社,少章亦为社友,与陈氏两世皆友好。[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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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章诗全貌已不可见,但其首句(亦澹心和作之首句)“是岁庚寅吊楚湘”,表面为纪实,盖顺治七年(1650)岁值“庚寅”故也。但若上推甲子六周(即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岁亦“庚寅”。是年南宋遗民谢翱(皋羽、皋父,1249—1295)哭文天祥(履善,1236—1282)于严子陵之钓台,并撰有《西台恸哭记》,叙其于文信国之关系。此二“庚寅”,相去三百六十年,虽属巧合,但就余、章等人言之,意义却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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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明清间人对皋羽于西台恸哭文山,无论其事或其文,均多熟悉。范梦章尝记谢翱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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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羽,闽人。当文信公制置时,上书幕府,为上客,资筹划。迨信公成仁柴市,皋羽往来洒泣于吴越间。有纪游、有歌诗,总以写其沉伉郁烈之气,卒不归闽。归骨于严滩之南,与严祠相望,示千秋知己焉。[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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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羽所撰《西台恸哭记》,尝得黄宗羲(太冲、南雷、梨洲,1610—1695)为之“信笔注释”[109],国变之后,梨洲感“所遇之境一如皋羽”,至有“此注不可不谓之谶也”的慨叹!梨洲集中不见有澹心的名字,但梨洲之父与澹心府主范景文为知交、且为崇祯政坛之同路人。梨洲于其父被政敌迫害而死后,“持状衔哀”,乞梦章识其父生平。梦章为撰《黄太仆传》,今仍存集中。[110]况且当日作“是岁庚寅吊楚湘”原唱之章闇,早年曾与范梦章有酬唱之雅?[111]可推知澹心及其友人,对梨洲《西台恸哭记注》,以及谢皋羽之遗民生涯,均应知之甚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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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顺治五年(1648),吴梅村访常熟,于尚湖毛子晋斋中得读明成化间人吴宽手抄《西台恸哭记》[112],作五古长诗纪其事。诗中有云:“北堂学士钞,南宋遗民牍。”[113]事与余澹心咏龚芝麓所藏子山《枯树赋》所说的“六朝词赋初唐字”,至为相似。梅村诗中且叙皋羽之哭文山,及其先前相随文山于幕府,以至文山被戮于柴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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