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230025
1706230026
同日，牧斋有《五日夜泊睦州》诗，其中“千里江山殊故国，一环天地在西台”[117]，亦用谢翱哭文山典。及其赋归，作《归舟过严先生祠下留别》诗，有“林木犹传唐恸哭”句，且自注云：“皋羽记云‘故人唐开府’，讔宋为唐，故从之”[118]，见牧斋于皋羽恸哭事，三致意焉。
1706230027
1706230028
《夏五集》结集后，牧斋有《书夏五集后示河东君》，颈联云：
1706230029
1706230030
南国今年仍甲子，西台昔日亦庚寅（自注：皋羽西台恸哭，亦庚寅岁也）。[119]
1706230031
1706230032
时牧斋已返抵常熟。可见牧斋当日在西台确是带着怀念谢翱的心情来吊祭屈原的。
1706230033
1706230034
回头再说余澹心在松江吊屈原，所吊者除范梦章外，亦当包括数年以来在松江地区投水死的陈子龙和其他抗清人士。考大樽死后，当时即颇有人将他比拟为屈原。顾亭林《哭陈太仆子龙》诗说：“耻污东夷刀，竟从彭咸则”[120]；周兆龙挽诗说：“友我汨罗，媲彼洁白”[121]，又说：“九秋悲宋玉，五日吊灵均”[122]；宋征璧哀挽诗说：“屈子含文扬洁清，离忧坎坷生不见”[123]；陈鉴《哭卧子陈公文》也说：“既友屈原而从水滨兮，奚访皋陶而来我屋”[124]。事隔多时之后，王广心偶遇宋存标，二人忆及昔年与大樽抵掌谈诗，还说“一榻早悬陈仲举，九歌亲授屈灵均”[125]。及梅村晚年得见大樽孤子，亦云“无家二子同哀郢”[126]。这些都是较明显的证据，说明澹心于陈大樽之死，亦尝借吊祭屈原之时，致其哀伤之情。
1706230035
1706230036
余澹心游松江前三数年间，除陈大樽之外，还有哪些以身殉明，且与澹心有深交，而可能为当日哭吊对象的士人呢？要解决这个问题，便不能不举出澹心所用古典以连结今情的第三个例子了。
1706230037
1706230038
3.嘉善钱氏“南园”与“仿村”
1706230039
1706230040
《三吴游览志》记澹心离开松江前二日，在友人张一鹄家与楚云絮语时，楚云向澹心说出一段让他惊心动魄的往事：
1706230041
1706230042
姬（楚云）嘉善人。年十二，阿母携之佐酒。甲申遁武塘，止南园，憩仿村，意气甚都，声伎最盛。座有二小鬟，盼睐殊韵。余赠诗有“小玉娇痴玉蔻胎”之句，今乃知其一即姬也。异哉，地轴已翻，天河莫挽。南园既从彭咸所居，仿村更罹衔须之祸。余向昵一丽人，询姬，亦云物故。义士青萍，朱颜黄土，浩歌盈把，如何可言！[127]
1706230043
1706230044
少陵《晦日寻戢李封》诗：“地轴为之翻，百川皆乱流”；《洗兵马》篇云：“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此“地轴已翻，天河莫挽”之所从出。澹心之熟诵杜诗，可想见。
1706230045
1706230046
澹心所记，即于战乱频仍的明末清初，亦一少有的“传奇”。但若要了解此一传奇之可惊可异处，亦须先仔细解读澹心所记，乃能得其详。
1706230047
1706230048
首先，楚云自言甲申在武塘侑酒时，年十二，则当生于崇祯六年（1633）。本文开篇叙楚云于顺治九年（1652）与吴梅村于嘉兴初晤，年才十九，所据者即此。
1706230049
1706230050
其次，记中所及之武塘，属浙江嘉善县治；最相关的两个人物，均当地名门子弟。南园指钱棅（仲驭、豹庵），仿村指钱栴（彦林）。
1706230051
1706230052
陈济生《天启崇祯两朝遗诗》卷五钱御冷诗有《南园即事诗》七首。同卷钱仲驭诗有《南园即事敬和家大人韵》三首。[128]知南园为钱氏园林，此澹心称南园为钱棅之所依据也。
1706230053
1706230054
《光绪嘉善县志》卷二十称钱栴筑两别业，郭以内名仿村，郭以外名半村。此仿村为钱栴之确据也。
1706230055
1706230056
钱棅、钱栴兄弟显赫的家世亦彰彰可考。棅父士升（抑之、御冷，1575—1652）以万历四十四年（1616）状元，于崇祯朝官至礼部尚书兼体仁阁学士。栴父士晋（康侯、昭自，1577—1635）第万历四十一年（1613）进士，官至右副都御史，巡抚云南，有政声。朱彝尊《明诗综》卷七十五钱栴条引《诗话》云：“吾乡科第之盛，数嘉善钱氏，相国二房，联华接武。相国有仲驭，抚军有彦林，后先以死勤事，贤子弟固自难。”[129]可见钱氏当年家声之盛与死事之烈。
1706230057
1706230058
仲驭、彦林死难事，清初史乘多有记载。[130]仲驭于顺治二年（1645）集义军抗清，事败投水死。故澹心说“南园既从彭咸之所居”，以钱棅比屈原。后二年，钱彦林因牵连陈子龙案，为清人所执杀。澹心说“仿村更罹衔须之祸”，典出《后汉书·温序传》述温序被苟宇拘劫，“不降，赐以剑，序受剑衔须于口”，伏剑而死。[131]
1706230059
1706230060
钱氏子弟均能诗。士升、棅、栴生前均有结集。仲驭则文武兼修。其《从军行》开篇八韵，述自幼即习武事，非徒文士之发奇想也：
1706230061
1706230062
塞下榆皮八月寒，男儿慷慨投重关。自怜家世本三吴，生长渔阳上谷间。弯孤驰马小时习，十五能吹羌管急。二十出身羽林郎，白草黄芦戍北方。遥念骨肉不能寐，同是负戈老边地。阿兄曾隶魏云中，小弟今随霍骠骑。独我顾盼少奇勋，辕门惟事李将军。阴山雪暗边旗合，青海风高猎火分。[132]
1706230063
1706230064
诗中“黄芦”、“辕门”、“李将军”皆有出处。王昌龄《塞上曲》：“出塞复入塞，处处黄芦草”；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纷纷暮雪下辕门”；高适《燕歌行》：“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1706230065
1706230066
仲驭平生志业，盖有与陈子龙相埒者。则大樽与钱氏兄弟为举生死友，固亦宜矣。陈大樽《自撰年谱》天启六年（1626）条记是年始交“武塘钱彦林昆弟”，时大樽十八岁。[133]王沄所撰大樽续谱则记清兵南下后大樽与钱氏之往来频密，且和彦林子漱广、不识，及婿夏完淳友善。[134]同时人俞右吉也说钱栴“平生与卧子交最深”[135]。可确知顺治四年（1647）丁亥之案，钱氏死难独多，和陈子龙是分不开的。
1706230067
1706230068
澹心于《三吴游览志》忆述甲申北都之难前，访钱氏兄弟于武塘，并于钱家园林（南园与仿村）征歌选伎，因得与十二岁之楚云相见。澹心《星带草堂歌》前序亦云：“甲申季春，余游鸳湖。”[136]鸳湖在嘉兴，与嘉善之武塘，相去甚近。可为佐证。
1706230069
1706230070
陈田《明诗纪事》引姜垓（如须，1614—1653）记钱棅与澹心赌诵《汉书》事云：
1706230071
1706230072
仲驭好学，能下士。筑南隅以待宾客。击钵成吟，天葩灿发，或有未慊，应手改窜。性颖敏，尝与余澹心赌诵《汉书》相如、扬雄、吕后等十数传，晨而上口，西而背抄，澹心差十余字，仲驭差三十字。仲驭谢曰：“仆去君远，奚啻三十里？”其谦下若此。[137]
1706230073
1706230074
“仆去君远，奚啻三十里？”盖用《世说新语·捷悟》曹操与杨修过曹娥碑下，二人分猜碑字之典故。
[
上一页 ]
[ :1.70623002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