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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田《明诗纪事》引姜垓(如须,1614—1653)记钱棅与澹心赌诵《汉书》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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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驭好学,能下士。筑南隅以待宾客。击钵成吟,天葩灿发,或有未慊,应手改窜。性颖敏,尝与余澹心赌诵《汉书》相如、扬雄、吕后等十数传,晨而上口,西而背抄,澹心差十余字,仲驭差三十字。仲驭谢曰:“仆去君远,奚啻三十里?”其谦下若此。[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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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去君远,奚啻三十里?”盖用《世说新语·捷悟》曹操与杨修过曹娥碑下,二人分猜碑字之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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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与如须为挚友,《三吴游览志》记二人同游邓尉联句事甚详。如须所记,当非虚构。然则仲驭不惟与澹心“美人杂坐酒盈觞”,且尝以问学相砥砺。及“地轴已翻,天河莫挽”,故旧多成新鬼,盛衰聚散之由,皆不可问,又焉能不哭?哭又岂能不哀?明乎此,则澹心于松江舟中“几上置《楚辞》,且读且哭”之心境,可思过半矣。而当日旁观者,乃皆目摄澹心为“狂生”,则又何足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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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暮年寓居苏州,犹未能忘情于其松江旧交。撰《板桥杂记》时,于终篇处尚忆写钱彦林婿夏完淳《青楼篇与漱广同赋》七古中末段八韵。[138]夏完淳与其岳丈彦林同殉“丁亥之难”,前文已及之。漱广名熙,为彦林长子,先二年(丙戌[1646])卒。完淳诗成于乙酉、丙戌(1645—1646)间。[139]澹心当日回首前事,则盖又已五十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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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必须指出的是:澹心和他的友人于顺治七年(1650)端午节在松江借吊祭屈原来纪念南宋遗民谢翱的志业,以及追怀过去数年间他们一些为抗清而捐躯的挚友之时,他们的心中,当不能忘记七年之前北京陷敌、崇祯帝自杀于煤山的消息,便是端午节的那一天传到江南的![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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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再论梅村与楚云鸳湖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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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七年(1650)五月二十一日,余澹心自松江解缆往青浦,结束了他此行在松江一个多月的盘桓。后两天,《三吴游览志》里有“楚姬入梦,醒而成诗”的记载,并录有七绝六首及短序一篇,极尽思忆之苦。[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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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冬天,亦即吴梅村与楚云在嘉兴朱氏兄弟席上初晤前之数月,澹心携长子鸿客作嘉兴之游[142],在南湖的舟中恋上了名为陈畹的歌伎。根据澹心《南湖宴歌贻舟中同座》[143]一诗,陈畹是松江人,故与楚云为“小同乡”。澹心和她相见时,正值“辛卯之冬游南湖,云花片片仙峤孤”。诗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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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中陆生弹三弦,激昂顿挫声扬天。妙伎吴中称第一,人间绝调谁为传。五茸弟子名陈畹(自注:畹字蕙如,云间名妓,与余善),秋水盈盈濯河汉。曲房私语小更衣,自鼓灵湘写幽怨(自注:畹善鼓瑟弈棋)。余时薄幸倚红妆,美人不数邯郸倡。坐客竞云善弦索,当年传自陆君旸。畹也从容动三指,朱唇乍启如流水。[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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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自承视这位善“鼓瑟弈棋”、复学得三弦绝艺的陈蕙如为知交,确实不错。但澹心却没有说出他和蕙如相识便在一年前他游松江,且恰在他和楚云相恋之时。《三吴游览志》四月二十四条叙陈蕙如乃友人之邻居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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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唐薛雨园居。……篱边与女郎蕙如门径通。暮霭晨吹,芳馨相接矣。[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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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六日条则记澹心往访蕙如,且有赠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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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雨招至山居。……渡小桥,扣竹扉,蕙如幅巾纨扇,扶病以出。真可称南方有佳人矣。[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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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和陈蕙如在嘉兴重逄,是否出于巧合,或为主人刻意安排,皆不可考。但从上引澹心诗中“余时薄幸倚红妆,美人不数邯郸倡”二句看来,他和蕙如的关系,恐亦不止于南湖赏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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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顺治八年(1651)之游,至迟亦当在是年八月初,所据者乃澹心《鸳湖中秋诗》序中“辛卯八月寄居萧寺”[147]一句。及入冬后,仍在南湖赏雪,因得和陈蕙如重逢。但何以在翌年三月初吴梅村到嘉兴作客前遽尔离开,因而失去和楚云相见的机会?澹心是否刻意回避?这都是不能解答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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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有一事可确知者,即澹心虽未参加朱氏兄弟于顺治九年(1652)上巳为梅村所设的盛宴,但他和主人朱氏兄弟和在座的僧道开和梅村都极稔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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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和朱家相识,至迟应在崇祯十七年(1644),亦即上文所及他于甲申季春游杭州而过嘉兴、嘉善等地之时。而澹心于顺治八年(1651)中秋至入冬后在嘉兴作客,亦为朱氏兄弟所接待。除上引《鸳湖中秋诗》外,另有《东溪草堂歌为朱子蓉作》《向朱子葵使君乞黄竹制杖歌》《中秋同俞右吉屠闇伯集朱子葆山楼待月》《游集鹤洲草堂》《重过东溪访朱子蓉》《客醉李遇林衡者即同诸子晚集朱子葆山楼》《赠朱子葵鹤洲草堂》等诗[148],都是此行所作而与朱氏兄弟有关的。其中子蓉名茂晭、子葵名茂时,而“东溪草堂”、“山楼”、“鹤洲草堂”等,都是朱家在鸳湖的别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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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和僧道开也是早便相识。道开僧名自扃,工诗善画。师事苍雪读彻、汰如明河。他和澹心的友情,可从澹心《题道开所赠钱舜举画二乔图歌》[149]一题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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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舜举,元初画家,浙江吴兴人。与赵孟頫等人同称吴兴八俊。道开所赠舜举《二乔图歌》,所值当不菲。道开之视澹心,已自可见。而澹心诗中结篇四韵,尤见二人相契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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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画也全非真,画者赠者各有神。出家岂是将相事,好色应推豁达人。莫知粉碎虚空少,情死情生何日了。但将真作画图观,山鸡一鸣天下晓。[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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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少道开十五岁,乃竟以“情色”之事与身着袈裟的道开明言不讳。苟非挚友,何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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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心与吴梅村的关系,上文已指出二人最初相识,远溯明末的南京,时梅村任国子监祭酒,而澹心适游学南雍,又指出《三吴游览志》有梅村之序,而澹心当日且专程访梅村,并有赠诗。凡此皆顺治九年(1652)梅村与楚云相见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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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康熙七年(1668),梅村甲子一周庆生,澹心为赋《水调歌头》及《摸鱼儿》词两阕祝寿。[151]《水调歌头》中有“君自低头东野,我自倾心北海,难与俗人言”[152],充满知己之感。后三年春,梅村为澹心序其《玉琴斋词》[153],自谓“比垂老而其气渐已衰矣”[154],同年十一月,梅村遂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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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澹心与朱氏兄弟、道开及吴梅村之关系,仅限于一般论古人交游所惯作之直线式考述而已。若推而广之,则此数人之间,又多有共同之朋好相知者。今试举三数例证以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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