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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协开会期间)冯骥才要跟我照相,我说,我不跟你照。北京有朋友跟我说,冯骥才1米9,你1米6,你见了他,远远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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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世界里,美人都是高个、长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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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农民,善良本分,又自私好强,能出大力,有了苦不对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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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的性格来自父亲,灵气很可能来自母亲。他心软,不会拒绝人,狠不起来。60年代初闹饥荒,想吃肉,他跟弟弟合伙勒死只猫,弟弟把猫挂在门闩上剥皮,他躲到屋后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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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时代,班上一对男女同学在花园里说悄悄话,据说脸皮擦到了一起。有人要他作证,他一口咬定:没看见。他因此没当上团小组长。毕业后,那对公开了关系的同学送他一本大大的笔记本。旁人又说他有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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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每次回乡,临走前一天晚上,父亲会跟他讲到后半夜。事实上,那些如何自处、如何与人相处的道理,早已由大家族和教书先生传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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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贾浅浅告诉我,这么多年,从没听父亲背后臧否过什么人。即使我在他的文字中读出一些,也是谈艺时的平和之语,点到为止。当我问他:在很多人不要看余秋雨先生的这些年里,您为啥同他交往并保持私谊?他回:“谁写得好我就佩服谁。出个人才不容易。他对文学是有贡献的。”当我终于又问他对莫言得奖后的争议的看法,他回:“那有什么争议的?这么好的一个作家获得那么大一个奖,我们应该祝贺和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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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并不总教他温良恭俭忍——商州人有吃“忍杮”的习俗,“忍事”之意。1982年贾平凹第一次因作品遭批判,老贾先生忧心忡忡,却对儿子说:娃啊,人没事不要找事,有了事不要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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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说,贾平凹一向避谈政治,十分谨慎。那些对扭曲时代“政治行为”的不原谅和对“政治正确”的攻击,很可能是因为评论者生未逢时,或不在其中,或对人性缺乏足够开阔的视域——理想主义者的易于失望和愤怒,是没有看透在各种困境之下,人世本就是它已经呈现的那样,并将长久地那样。在人类道德的漫长进退史中,良善者所能作为,即如贾平凹借带灯之口说出的:我只想让我接触到的人不变得那么坏。即如他多年喜欢的萤火虫,自带了小灯;家乡的棠棣花,自染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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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说起一件事:有个副县长,假期里借了小学校的操场给父亲摆酒过寿,收了些礼;有个二十出头的记者娃娃把这事写成了批评报道;副县长当不成了,改做文人,写得还不错。他叹了口气:也许只有这记者娃娃有一天也给他老爹摆寿宴了,才能明白自己当年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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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他在书房里贴出了字画的润格,很被朋友们议论了一阵;西安城里到处可见他的墨迹,人们说他掉进了钱眼里。全方位打量这个岁末我的考察对象,我只能留点余地说:这是一个对俗世有着深刻理解并身在其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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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逢年过节就回故乡,去参加老亲世故的寿辰、婚嫁、丧葬,行门户、吃宴席,我一进村镇的街道,村镇人并不看重我是个作家,只是说:贾家老四的儿子回来了!我得赶紧上前递纸烟。我城里小屋在相当长的年月里都是故乡在省城的办事处,我备了一大摞粗瓷海碗,几副钢丝床,小屋里一来人肯定要吃捞面,腥油拌的辣子,大疙瘩蒜,喝酒就划拳,惹得同楼道的人家怒目而视。所以,棣花街上发生了任何事,比如谁得了孙子,是顺生还是横生,谁又死了,埋完人后的饭是上了一道肉还是两道肉,谁家的媳妇不会过日子,谁家兄弟分家为一个笸篮致成了仇人,我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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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人要进城看病、孩子念书或者办事,常来找他。他说,有时也烦,但不忍心,尤其是来看病的。父母在哪儿,故乡就在哪儿。咱斩不断,斩断你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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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中,老家又来人,临走又要照相。贾平凹往乡亲身边靠一靠,然后,用女儿浅浅的话说,挺着肚子,脸上是他献给这世界最多的表情:平淡,木讷,宠辱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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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是个黑脸汉子,也是评论界的一条汉子。他今年68岁,跟贾平凹一样,越老越爱吃家乡饭。采访,是在他的一碗荞麦面落肚后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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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初,陕西恢复了一个综合性的文学杂志,叫《陕西文艺》。经常见贾平凹投稿,字写得很好看。当时他在西大中文系上学,经常一投两三篇,投稿信里还总有这句:这是我的又一篇稿子……如蒙采用,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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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开始就跟陕西的文学,跟那个时代的潮流不搭调。时代调子是阶级斗争、反走资派,陕西当时是柳青为首的现实主义文学路子,至少你也得写写农村的先进人物吧。贾平凹的作品老是唯美的一些东西,爱情呀,情感呀,是主观情绪型的,散文化的。分管小说的一个女编辑就很生气,说:贾平凹这个人小资产阶级思想很严重,以后他的稿子就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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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的稿子积了五六篇,没人看。我当时年轻,人说小李,你把这些看看,看完就处理了。我现在就后悔,当时要把这五六万字留下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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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也觉得确实是胡编乱造呢!唯美主义在当时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就是无病呻吟、玩弄文字,很吃不开。但我也感觉到贾平凹这个人爱写。后来听他的同学说,大家游行——那时候游行多——走累了坐在马路上,贾平凹坐在队伍里,灵感来了,就把香烟盒里衬的纸反过来写,很勤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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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贾平凹在北方根本发不出作品,上海绝对是他的福地。《满月儿》发在《上海文学》头条,陕西才开始看到这个人。当时对他评价最高的,是上海那批评论家:周介人、李子云,后来是陈思和。《山地笔记》一出来,上海评论家已经当他是大作家看了。而陕西从老一代批评家胡采到中年那一代骨干,一直到我这一代人,对他评价都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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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那次批判他,是因为他在1980、1981年写了一批反映人性黑暗的中短篇小说,像《二月杏》《厦屋婆记事》《沙地》《年关夜景》等等。他还涉及官场,《下棋》,就是让棋给领导;《山镇夜店》,就是来领导了,让大家腾房子走人。当时一些老同志很有看法。当时我在《延河》评论组,就找了个帽子来批他,叫:贾平凹走向了历史唯心主义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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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贾平凹自己,这一段是他对之前写作的反动。80年代以前,他基本是以童稚清纯的眼光来看世界的,唯美、抒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进了城,他看到了世界的、人性的阴暗面。他感受到了,自然要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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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有个十几人的评论家小组,全国有名,叫笔耕小组,1982年3月,笔耕小组出面,在西北大学图书馆会议室开了一次贾平凹作品研讨会,明说研讨会就是帮助他纠正方向的!会议纪要连《人民日报》都发了,给人感觉就是贾平凹犯错误了在大批判。当时给他家人很大压力,我知道他父亲还专门赶到西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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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次批评的一个效果,就是贾平凹写出了《商州初录》《商州又录》《商州再录》。接着又写了《鸡窝洼人家》《腊月·正月》那一批作品,拍成电影叫《野山》,得了金鸡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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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的文学观念,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反省的。三四年后,我还为那事跟他道过歉。他说:有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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