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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膏把嘴唇涂得又厚又大，像是被扇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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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灯前是白花花路，像布带子在拉着我们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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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70岁的老婆子）枯瘦如柴，带灯扶着她，像扶着一把扫帚。鸟轰然而起，一群群斜着飞去，像白的灰的黑的床单在空中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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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鸟侧身飞过去，像一个刀片，在天空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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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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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语言有两类，一类是外化的，慷慨激昂；一类是内化的，用闲笔，沈从文、周作人，都是把语言还原到本意，还原到不是成语上。“把石头冻成糟糕”，“巢上团结着一群黄蜂”，“树桩上纠缠着泥草枯根”，“爹娘牌位前没有贡献”，“糟糕”“团结”“纠缠”“贡献”全是原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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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的水高出杯沿一圈还站着，是张力，语言也是一样。写字，功力没到字在面上，功夫到了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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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语言的色彩。莫言的语言，能看出他对色彩很敏感，他的嗅觉、听觉都很敏感。我注意捡拾散落民间的古语，像商洛民间，说携娃不说抱娃，开始是偶然发现，后来自觉寻找。吃宴席、言传、骚情、口寡、避远，如今年轻人嫌土已经不用，改说城里话：请客、告诉、调情、味淡、走开。在河南洛阳，有人送我一个碑帖，上头有段文字讲女道士漂亮，说“有独立之姿”，让人过目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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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我的语言，读着木木的，嚼着筋筋的。我不喜欢张牙舞爪的语言，主张憨一些，朴一些，可能跟性情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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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把标点符号当语气助词和虚词对待，过去我写了作品给人读，标点也要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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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和孙见喜路过某地，说：我死后埋这儿吧。孙见喜说：贾平凹之墓。贾：不要那个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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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说，从《商州初录》开始，他感觉找到了自己的语汇：文白驳杂、始于阴柔宣净灵秀，渐归拙朴苦涩放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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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曾说，我相信贾平凹是能够写寻常的白话文的。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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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封他19岁在家乡修水库时给同学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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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满载着我的忧愁过去了，又一个明媚美妙的春天到来了。满山开放烂漫的山茶提醒我：忧愁是无用的，它的结果就是绝望……恩格斯说：“不想走崎岖道路的人，是攀登不了高峰的。”二十多年的虚度，使我们得出教训：时间苛刻，来不得半点胡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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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过得很好吧，因为从来没有生过病，也没有和别人吵架而吃过谁的拳头。更值得高兴的是今冬降雨量很大，农人曰：麦收八十三场雨，这预兆今年是丰收年吧。……我现在是满身土气，满口土话的人，和一般穿毛翻领的人不敢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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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他半年后成为工农兵大学生、一进校便发在校刊上的长诗《相片》，读《一双袜子》、第一次发表在《西安日报》上的《深深的脚印》、第一部作品集《兵娃》，很容易看清他最初也是从常规写作开始的，有人物，有情节，语言标准，还有阶级斗争的时代气息。同时，他的文字底下有情、有一股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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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觉得一有情节就消灭真实，而连缀生活碎片能增强象征性和意念性，我想把形上和形下结合起来。咱聊天，从石头烟丝麒麟说到带灯，从这个话题转到那个，中间的转化是不知不觉的。我看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悟到意识流不仅仅是联想，它是潜意识的活动。中国画里，常把春兰秋菊画在一起，这在外国人眼里是不可思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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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唯美、诗意，现在看着轻浅，有时代痕迹。开始想继承中国古典美学，但理解不深，留白、减分量，不会，于是用加法，写实，把画面塞满；后来学着用减，沉繁削尽留清瘦。1984、1985年，我跟寻根文学碰上了，不是刻意为之。不碰上其他人，我也要一个人走去的。人多了当然势壮，归纳是后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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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上，早期吸收朱自清多，雅、学者化，但气象不大；后来看废名、林斤澜，觉得气息不壮；郁达夫率真，有名士风度；又看沈从文，觉得气大——我以读者的名义给编辑部写信就一次，建议多出这个人的作品。我第一次买齐一个人的文集也是他的。孙犁给我抄过古人所谓“气”的一段话。文章最重要的是气，气是热的，勃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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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哪一路？尽量挣脱婉约派，也不会是豪放派。我算是旷达一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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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格是大相。男生女相，武带文相，逆反着过去，要么大善，要么大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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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就是要灭火气。刘再复不是说嘛，中国作家普遍好个用强使气，这会影响艺术成就。中国文坛向来崇尚史诗，我更喜欢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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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老子系统读过；苏东坡、张岱、归有光、袁中郎，我都比较着研究过；笔记小说我看得多，读野史、县志多。《聊斋志异》有味儿，很对我胃口，它对女人的感觉我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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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对山水气象的感觉我有，苏东坡的大随意我也有感觉。艺术上的学不是硬说要学谁，投合是天造的，一闻味儿人气文气就贯通了。历史惊人地相似，人也惊人地相似。再大的大师，电流接不通只能远远敬仰，拜服，但心里隔着，没办法。这几年在读王国维，买全一个人的文集的，这是第五位。最近请了两个送书麒麟（木雕）回来，在翻《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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