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238625e+09
1706238625 世道已经让人难有真正的快乐了,那就尽量给自己找点乐子吧,这是彭小莲的逻辑。概括这世道,她是脱口而出、斩钉截铁:“一泡污(沪语,屎)一样!”
1706238626
1706238627 彭小莲的父亲彭柏山,早年写诗写小说,经胡风介绍与鲁迅通信。1934年在“左联”入党。1938年投笔从戎,后来在新四军第二十四军当副政委,是皮定钧司令的亲密战友。1953年接替夏衍,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
1706238628
1706238629 作为1955年钦点的“胡风分子”,彭柏山的后半生在审查、监禁、批斗中度过。1968年4月,他被革他命的人一棍子一棍子地打死了。三个月后,被通知去收尸的女儿们在福尔马林药水里,看到彻底变形的父亲。
1706238630
1706238631 30年后,当彭小莲因父母而写《他们的故事》有必要再现这个场景时,她不断回忆着、涂改着,最后在一片纸上写了不到200个字,夹在书稿里交给出版社。她说:“我从来没有在文章里、在朋友面前描述过这个场面。现在,我还是写不了这些。我想等夏天过去以后,等我再强大一些,我再试着把它写出来。”
1706238632
1706238633 彭小莲的母亲朱微明,曾是新四军《前锋报》总编,是王芸生亲自招进《大公报》的记者,1949年后在上译厂参与翻译过70多部苏联电影。1955年她是“反革命家属”,1966年她是“大叛徒”。她一个人拉扯五个孩子。彭小莲是最小的女儿。
1706238634
1706238635 到了1969年,朱微明还关在隔离室,孩子们陆续被发往江苏南京、甘肃天水、上海奉贤、云南和江西。一家人,就这样散了。
1706238636
1706238637 江西插队九年,除了几张泛黄的照片,好像没有在彭小莲那里留下什么。她没有委屈要诉,也没有伤痕要舔,她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起下乡的女伴倒还没忘,一群人夜里去偷南瓜,那个掉进粪池里的“窝囊废”就是她。
1706238638
1706238639 其实,她早把那些细碎的、荒诞的,或刺激或悲恸的人和事,悄悄埋布在她的小说或电影里了。譬如,夜里在小队仓库值班,老鼠从肩头爬过,她懒得动,因为白天干活儿太累了。譬如,在逃票的旅途上,遭遇女警搜身,连人带包被甩出火车车厢。放声大哭吗?不,设法蹭上下一趟。
1706238640
1706238641 彭小莲不属于受了感召“到农村广阔天地去”的那一群,她是被一刀切政策赶出上海的。江西那个小村子让知青们开了眼:“晓得乡下穷,没想到这么个穷法!”因为潮湿,她睡的木板床床脚常长出小蘑菇。她得了关节炎。
1706238642
1706238643 母亲在她的毛衣袖口上装了一圈松紧带,下田劳动时好箍紧一点,暖和一点。而她那时,成天只想着怎样偷懒,少干活儿,常常瘸着腿走路。
1706238644
1706238645 插队的最后两年,她被公社小分队留下来,不必再下田干活儿了。《林海雪原》是常演的一出,不知哪个聪明人想出个点子,用装尿素的化肥袋子为杨子荣做了一件白披风,于是,这出戏煞是好看——
1706238646
1706238647 锣鼓敲得人头昏脑涨,杨子荣披着尿素袋子在农家饭桌搭成的舞台中央挥着手臂,一群裹着尿素袋子的人冲上台去,有的转圈,有的翻筋斗。彭小莲只须混在人群中,从舞台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再原路折回,同时将那饭桌跺得咚咚响。这时候,她腿也不瘸了,关节炎也好了一大半。
1706238648
1706238649 再后来,她得到报考大学的机会。出版人肖关鸿说,插队时,彭小莲差一点被选去演一部样板戏,因为出身问题被淘汰。1978年,她考取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肖关鸿说,这样的情节发展符合她的性格。
1706238650
1706238651 回沪前,彭小莲望着湛蓝的天空,秃山上的两株老樟树,河边用棒槌敲打着衣服的农妇,忽然泪流满面:九年,就这么过去了?在这里瞎混了些什么?
1706238652
1706238653 淮海路还是那条淮海路,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变换内容。
1706238654
1706238655 彭小莲小时候,那是一条优雅的阔马路,穿过一片法梧桐,就是母亲所在上海电影译制厂的主管单位上海市电影局。
1706238656
1706238657 12岁,这条马路突然变得像戏台一样,随便哪个角落都有小分队在演出,有人在糊标语,有高音喇叭和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的少年。布店不卖布了,食品店也不卖吃的了,橱窗里全是领袖巨幅肖像,柜台里摆满领袖著作和印有他头像的徽章。
1706238658
1706238659 后来不对了,彭小莲常常看到污泥和小石块在空中嗖嗖地飞,有一天,它们准准地打在……打在母亲的太阳穴上。
1706238660
1706238661 15岁,母亲被关起来,哥哥姐姐要么被抓,要么发配外地。彭小莲敢跟男孩子一起走在马路上,昂首挺胸,说说笑笑。在有些人眼里,就是女流氓了。
1706238662
1706238663 25岁,返城知青彭小莲重新走在淮海路上,看见树干或电线杆上贴着许多小条子:对调——某地调上海,或者调换房子。母亲执意要她扶着,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散步。之前,退休的母亲已经到原单位去过了,逢人便讲:“你知道吗?我女儿考上大学了。”
1706238664
1706238665 如今,在从前电影局的位置上,耸着两家国际品牌旗舰店,常卖限量版货品,身穿黑色西装的门童双手交叉立在门口。三楼是一个club,京城出版人张立宪不久前在此会友,看了看价目表说,“咱们来几盎司啤酒。”
1706238666
1706238667 “就昨天,跟女朋友逛街,橱窗里豁到一眼,一根围巾颜色真舒服。进去一看四千多,还有一只包么三万二。我朋友就讲,人,不要有那么多欲望,回家吧,一张碟片一本书,日子也能过充实的。”彭小莲说。
1706238668
1706238669 今天的淮海路是谁的?这种戆问题,她是懒得去想了。
1706238670
1706238671 不要说淮海路,就是家门前这条小马路,几十年里好像也没有歇过。
1706238672
1706238673 早些年,红卫兵在这里冲进杀出、烧线装书、打老年人,火光映红了每家的窗帘。
1706238674
[ 上一页 ]  [ :1.70623862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