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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敲得人头昏脑涨，杨子荣披着尿素袋子在农家饭桌搭成的舞台中央挥着手臂，一群裹着尿素袋子的人冲上台去，有的转圈，有的翻筋斗。彭小莲只须混在人群中，从舞台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再原路折回，同时将那饭桌跺得咚咚响。这时候，她腿也不瘸了，关节炎也好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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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她得到报考大学的机会。出版人肖关鸿说，插队时，彭小莲差一点被选去演一部样板戏，因为出身问题被淘汰。1978年，她考取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肖关鸿说，这样的情节发展符合她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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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沪前，彭小莲望着湛蓝的天空，秃山上的两株老樟树，河边用棒槌敲打着衣服的农妇，忽然泪流满面：九年，就这么过去了？在这里瞎混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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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路还是那条淮海路，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变换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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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莲小时候，那是一条优雅的阔马路，穿过一片法梧桐，就是母亲所在上海电影译制厂的主管单位上海市电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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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这条马路突然变得像戏台一样，随便哪个角落都有小分队在演出，有人在糊标语，有高音喇叭和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的少年。布店不卖布了，食品店也不卖吃的了，橱窗里全是领袖巨幅肖像，柜台里摆满领袖著作和印有他头像的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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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不对了，彭小莲常常看到污泥和小石块在空中嗖嗖地飞，有一天，它们准准地打在……打在母亲的太阳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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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母亲被关起来，哥哥姐姐要么被抓，要么发配外地。彭小莲敢跟男孩子一起走在马路上，昂首挺胸，说说笑笑。在有些人眼里，就是女流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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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岁，返城知青彭小莲重新走在淮海路上，看见树干或电线杆上贴着许多小条子：对调——某地调上海，或者调换房子。母亲执意要她扶着，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散步。之前，退休的母亲已经到原单位去过了，逢人便讲：“你知道吗？我女儿考上大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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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从前电影局的位置上，耸着两家国际品牌旗舰店，常卖限量版货品，身穿黑色西装的门童双手交叉立在门口。三楼是一个club，京城出版人张立宪不久前在此会友，看了看价目表说，“咱们来几盎司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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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昨天，跟女朋友逛街，橱窗里豁到一眼，一根围巾颜色真舒服。进去一看四千多，还有一只包么三万二。我朋友就讲，人，不要有那么多欲望，回家吧，一张碟片一本书，日子也能过充实的。”彭小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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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淮海路是谁的？这种戆问题，她是懒得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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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淮海路，就是家门前这条小马路，几十年里好像也没有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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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红卫兵在这里冲进杀出、烧线装书、打老年人，火光映红了每家的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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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些门面房悄悄改头换面，改成店面了。再后来，霓虹灯装起来了，也是红艳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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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初，彭小莲刚从美国回来，她的英文在家门口新开的一片酒吧前派到了用场。有个外国胖子搂着中国女孩占了整个人行道，彭小莲推着老坦克一样的自行车过不去，于是用英语说“你让开”。正因语言不通谈不拢价钱的外国男人以为抓到了救命稻草，请求中介，彭小莲要求支付翻译费，胖子说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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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what? There is no free lunch. Fuck you!”彭小莲推开胖子，从“中外交流”中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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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另一桩烦心事是深夜云集的出租车司机神出鬼没的方便。假如院门没有关紧，彭小莲很有可能沾着一坨大便一脚高一脚低地爬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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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哟，踩到黄金啦，恭喜发财。”邻居笑嘻嘻的，活像《乌鸦与麻雀》里的赵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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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马路，跟人一样，都在与时俱进。一个时代换一副样貌，但好像都长不了。凝聚很难，离散，倒像是一夜间就能完成。彭小莲呷一口咖啡：“与时俱进是个好东西吗？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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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2010年1月号发表了彭小莲的新小说《举起我天天阅读的那本书》，是根据对画家林风眠养女的采访和自己少年时代的记忆重组的一个故事。谈起大师林风眠，她的音色陡然高亢：“那种独立，那种孤傲！他绝对不是与时俱进的人，因为他有自己扎实稳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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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彭小莲跑到东京，为她的论文、纪录片《我的日本梦》收集素材。她想解决的疑问也摊给了小川绅介：在父辈的年代里，日本人用枪炮都没有占领的中国消费市场和廉价劳动力，为什么现在他们全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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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个访问的，是少女时代一起走过来的闺蜜阿橘。阿橘当时正跟丈夫一起住在东京6平米的出租房里，靠打三份工维持学业，功课都是半夜里一边打瞌睡一边做的。她后来考取东京大学研究院时，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她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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