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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圆桌旁不断被加进椅子,14位某总或某哥参加了接风晚宴。他们,有的是合伙开了演艺吧,通过中间人请来干露露,是夜在酒吧演唱三首歌;有的刚刚认识,彼此敬酒交换电话,相约再会。这一夜,干露露是小城贵宾,是某一阶层头面人物之间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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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递过来,打火机随之而来。干露露用手拢过一星火苗,小小的手轻轻裹在粗黑大手之上,一低头间,烟头亮了,大手满意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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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来盏去,言来语去,不知所云。雷炳侠戴着一个没有镜片的黑色雷朋镜架(她解释:我脸大),笑,周旋,游刃有余。这位在网络上跟尹相杰照片放在一起,在视频上“雷人”,在Papa上被收听被爆笑的母亲快要过50岁生日了。每当感觉有人想灌醉女儿,她会拉下脸来:“晚上还要演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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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盘狼藉时,合影拉开序幕。男人们掏出手机,坐在黑超遮面的左边或右边,搭着肩膀或不搭肩膀,咔嚓,咔嚓。雷炳侠同时拍摄着,谁也不知道这些合影何时能派上用场。除了不能代女儿登台,她包揽了经纪人、保姆、保镖以及一切力所能及的角色。她的手机号码,在女儿所有的个人平台上敞着。一顿饭工夫,她接了五六个电话,其中有三个是同一号码,是征婚视频招来的。此人最后发来一条短信,表明心迹,坚持要跟露露本人说说话。当然,她也时常接到夜半来电,劈头盖脸一通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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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安排在凌晨零点过半。脸上有道长刀疤,臂上纹着大片刺青,腕上绕着佛珠的Z哥执意要送母女回酒店休息。干露露的腕上也缠着一串佛珠。她一路都恹恹地,突然冒出一声要去附近某寺烧香时才显出精神。母亲说不行,第二天要赶广州的场子。“不!明天早上6点起来,我自己打的去!”父母亲都说,这女儿是一根筋,相当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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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车里,Z哥说着体己话,对母女的作为深表理解,并向身处低谷的干露露指一条路:见好就收,把自己洗白,走舒淇那条路。他说,就在前一天,他把露露的人体艺术照集中看了一遍,认为很美,毫不淫秽,就像早些年的汤加丽。他买过汤好几本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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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名气,露露你该转向影视圈。不过你身材没有以前好,肚子上有肉了,该锻炼锻炼跑跑步。”母女并不搭腔。在他挥洒江湖义气的段落,干露露倒在后座,表现出“睡着了”。雷炳侠说,女儿早上5点睡的,6点起来赶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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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哥执意要送到房间。他把自己摊在沙发上,忽然说起最近香港三线小明星到内地“做生意”的行情,并拿出手机展示靓照。转而说起本地某总或某哥有意挥金一夜,不过“都乱报价”,而他,是来代询价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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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炒红了她,让男人有神秘感。男人也有虚荣心……”他终于向雷炳侠开口。母亲果断地摇头,也不动气,赔着笑说:“我们如果挣这种钱,就不会走南闯北这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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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哥将了一军:“今晚好些人跟我直说的,看到本人,很失望。”他最终发现不是价格的问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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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露露从洗手间出来,嗤道:“老娘不挣这钱。”紧接着那句公开说过许多次的“名言”:宁愿在台上脱光,也不愿在台下被扒光。她看着我的反应,忽然就没有了继续的兴致,她知道我已在河南跑了一圈。四五年前,她报名《新京报》“北京宝贝”活动,编号673,受访时说自己是江苏南京人——是的,如信阳商城县的大姨所说,说河南别人瞧不起你。2011年2月14日浴室征婚视频一夜火爆的第十天,干露露一家三口上了一档河南电视台的节目,这才公开了籍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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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档节目似乎开启了这对母女从网络红人摆渡到主流媒体的旅程。父亲干德轩告诉我,2011年,他们跑遍了除新疆、内蒙古、海南三省的全中国,电视台和商演邀约不断。两年过去,集中观看她们在娱乐类节目中的表现,可以发现基本上是河南台那档节目的延续,只不过尺度越来越大,表演越来越火。火到2012年底,她们在江苏教育电视台前《棒棒棒》节目中“翻船”,广电总局下了令,干露露的事业滑至谷底。奇怪的是,节目从未在这个台公开播出过,只是假借某门户网站的视频档快速传播。而我在采访中发现,邀请过干露露母女或者再加其父其妹做嘉宾的那些个电视娱乐类栏目,如今统统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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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还在。虽然一小部分与干露露有关的视频点开即是“你所收看的内容已被删除”,但病毒似的传播使得“名人”的影响力挥之不去。只是有时候,“名声越来越大,楼层越来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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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跑车展,只要到一下场就可以了,而且都是白天,”干露露说着跑夜店的不易,“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工作了,一家人得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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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墨镜,这个28岁的姑娘有着宽大的额头和窄小的面颊,像她的父亲。以挑选舞者“三长一小”的标准(手臂长、腿长、颈长,头小),或者上镜的要求,她也算中等水平。只是,她没有耐心读完那些文化课程。初中毕业之后,用父母的话说,她读过的那些高中、商校或艺校,没有一个拿到毕业证的。“我为什么要在学校里耗?老师也不喜欢我。我就想在实践中学。”干露露裹着浴巾,开始装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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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片场学会了站位、不挡住别人的光,也托人买过一些声台形表的教材。但表演最后拼的是对角色、对人性和对世界的理解,是需要文化支撑的。一位跟她合作过的导演告诉我:这姑娘很一般;对着镜头,她也哭了笑了action了,但背后没东西,是空的。所以许多年里,“小妞儿,在忙什么?”“还能做什么,疯狂跑(剧)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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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到Z哥的背景,烦躁起来。此次南下,母女俩只收到少许的订金,还不够支付两人从北京飞来的机票。不,必须在登台前把钱拿到手,这是跑场子的惯例,也是合同上写明的,然而江湖凶险,现金为王……我回避了要钱的一幕,因为干露露“很不自在”。没有人愿意被生人注视着在电话里就把钱挣了。在她扑腾经年的那个贵圈,这还涉及商业秘密,所谓身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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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希望媒体像对待章子怡、周迅,最好像消费范冰冰那样对她,在她铁了心“要成功”的路上推她一把而不是相反。她讨厌刨根问底,更讨厌记者写她“不漂亮”。“媒体才是婊子!”她脱口而出,抬高了声音——面对这个我已经看过她童年模样、听过不少纯真往事的姑娘,我得费点力区分,哪部分是演戏,哪部分是真的——这一句,相信是她的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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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一个紫红色丝绒袋子送到房间,里面是现金,不很厚,但也算一撂。干露露在用卷发器卷着长发,雷炳侠在学习使用宾馆的保险箱。当她最后把这只袋子放进保险箱并记住密码之后,找了一件女儿的衣服系在上面。“事情多,这样我就记得有东西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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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露露带了半箱子戏服,演出穿什么、怎么穿,都是她自定。在她北京的家里,有一屋子这样的衣服,包括那件银色的暴露一半下肢的连体衣。干德轩做了四个架子,才把它们一一挂起。这个世界,仿佛已经自由到可以放任个人意志,随手留下些什么,比如,一些“名言”,一屋子有些奇异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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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露露选了一件本色丝质长袍,如果不是后背袒露,一侧裙裾开叉高到露出半个臀部,它实在就是一件睡衣。雷炳侠说,这是反穿。我不敢想象正面穿它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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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露露没有请我回避或者进洗手间,开始换衣服。在意识到她可能要换装的时候,我已将脸转向别处。没有任何动静。我一转头,看见艺术照的本体,无数宅男性幻想的肉身。可我是同性,为什么也表现得这般鬼鬼祟祟、欲看又止?是了,女人在陌生人面前宽衣解带,这是禁忌。所有对禁忌的挑战都是诱惑,一经包装,便成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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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镜子前面反复打量自己,最终决定在裙子里面穿一条内裤。寻找乳贴的时候,她向母亲发了脾气:“怎么都没有粘力了!就没一个能用的吗?”待演出完毕卸了妆再赴宵夜之前,她不耐烦地向母亲要:“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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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摊着一大堆化妆品,地上躺着一双后跟锥子般细长的红色高跟鞋,它的坡度,比儿童乐园的滑梯陡峭多了。干露露要把自己支在上面,登上1米高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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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解决开叉过高易于走光的问题,向客房部要来四个针线包。母亲赶紧穿针引线,我找了两个别针勉强扣住那道门帘。当我的手指隔着丝绸轻触到干露露皮肤的瞬间,她一颤,极轻微,我立刻读出那种对陌生人的抗拒、防备,甚至羞涩的成分——敢于裸露身体,对陌生人的靠近却有惊悸,对世界极度缺乏信任,于是只有演戏,只有谎言,只有目的——手段——结果。当我提议雷炳侠去我房间,让她一个人换装收拾时,母亲说,她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这一次,我的表情比较符合她的预期,她笑了,仿佛在说:你不懂的。雷炳侠说,这些年,女儿很少出去参加饭局,除了谈“工作”“事业”,她把自己关得紧紧的;她对男人,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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