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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91 一切,因为陈洪范叛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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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93 满清针对陈洪范的劝降工作,早在出使以前即已提出。六月初八,前明降将唐虞时进言:“原任镇臣陈洪范可以招抚。”[69]六月二十六日,唐虞时的建议被付诸行动,“摄政和硕睿亲王以书招故明总兵陈洪范。”[70]不过,这并不具有什么特殊含义,比如,陈洪范比别人更加适合招降,或陈洪范已经显现对明朝不忠之类。就在唐虞时提出招降陈洪范同一页,《世祖实录》记载了另一位降清将领吴惟华的进言:“故明督理漕运总兵官、抚宁侯朱国弼见在淮扬,宜遣其部将张国光谕令来归。摄政和硕睿亲王从其言,以书招谕之。”[71]就连史可法也是招降的对象,多尔衮写给他的那封著名信件,有句:“至于南州诸君子,翩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王典例在,惟执事图之。”[72]就是以高官厚禄和吴三桂之例劝降。进占北京后,招降纳叛是满清一大工作重点,而已经降清的前明文武官员,也纷纷迎合,自告奋勇,希以此建功。所以,唐虞时在建议招抚陈洪范后,紧接着请求清廷委派他专任此事,“乞即用为招抚总兵”,并说出理由,他的儿子唐起龙是陈洪范女婿,且曾在史可法标下为参将,“彼中将领多所亲识。乞令其赍谕往招,则近悦远来,一统之功可成矣。”[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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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95 陈洪范究竟什么时候叛变的?很幸运,我在《世祖实录》里发现了很具体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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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97 顺治元年甲申十一月乙酉朔……伪弘光使臣陈洪范南还,于途次具密启请留同行左懋第、马绍愉,自愿率兵归顺并招徕南中诸将。摄政王令学士詹霸等往谕,勉其加意筹画,成功之日以世爵酬谢之。遂留懋第、绍愉。[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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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99 十一月乙酉,即十一月初一。质之陈洪范《北使纪略》,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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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01 初一日,至天津,遇后运缎绢,有夷差户部主事一员押之而北。[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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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03 两相参较,我们可以清楚地确定,陈洪范叛变时间是十一月初一,地点是天津,投降信是托那位押运缎绢的满清户部主事带往北京。另外,我们顺带还搞清一点,被左懋第误为“常姓通事”、陈洪范误为“刚林之弟”者,其实是内院学士詹霸,我们曾在顺治皇帝郊祭大典中见他露过面:“学士詹霸于案上捧宝投刚林”——他应是刚林的副手。或因满人发音口齿含糊,“詹”字被误听为“常”、“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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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08 陈洪范《北使纪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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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10 和谈不果,使团返回途中,于沧州被扣,陈洪范独被放还。之后,他写了《北使纪略》来掩盖其已通敌的秘密,但于使团经历的大略情节,还是具有独家的史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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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15 陕西武功苏武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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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17 苏武墓所在地,如今俨然就是武功;韩城的那一座,默默无闻。但对左懋第来说,韩城苏武墓很真实,是他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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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19 追溯陈洪范叛变历程,笔者认为其心迹萌动当在北京期间。使团软禁鸿胪寺,清廷除加以箝制、恐吓,亦试图利诱和收买,“摇动千端,恐吓无所不至,欲致噪变”。《奉使不屈疏》记述,十月十六日以后的数日禁抑中,满清曾以宴请、馈赠貂皮良马等分化使团,“其中不无为所惑者”,左懋第召集全体人员开会,严申纪律,而大多数成员“皆奋然作气,咸有宁死不辱之语”,正气抬升,动摇之迹因而收敛。[76]但这颇为重要的情节,陈洪范《北使纪略》却一笔未载,不知他是否就在“不无为所惑者”之列。其次,我还推测,十月二十六日刚林极为凶悍的“临别赠言”,施加了重要影响;满清直言必征江南,以双方强弱之分明,投机贪生如陈洪范,最有可能于此时“认清形势”,而决心叛变;此后经过几天思考,他写好投降信,十一月初一,伺机私自接洽那位清朝户部主事,嘱其速送北京,于是乃有初四詹霸的飞骑赶到……以上,诚然都只是笔者借一些蛛丝马迹,对陈洪范叛变经过的推理式复原,非有实据,聊供想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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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21 让我们回到“沧州之南”现场。左懋第继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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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23 (詹霸)随至镇臣洪范寓催行,臣等复至。镇臣已装载倚马将行矣……但有数十□丁促镇臣行,而镇臣遂挥泪别臣懋第。臣语之曰:“我辈不必哭。一哭则□笑我怯。我此身已许国,惟有一死断(以下以墨围遮去二十九字)……”[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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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25 这是令人作呕的一幕。陈洪范的哭,远比作假恶劣,何谓“猫哭耗子”,看看他就知道了。前面清廷记录甚明,沧州之变所有细节,都出自陈洪范“密启”的设计。从现场情形看,左懋第显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虽然工作中他与陈洪范有过分歧和争论,但这位志诚君子,没有妄自猜忌同僚的习惯与心机,他反而安慰陈洪范“不必哭”,以免被敌人小看,并平静说出心中盘旋已久的打算。然而我们从旁观者角度,面对由陈洪范“猫哭耗子”和左懋第“惟有一死”之语构成的分别场面,实不能不感到世事之丑触目惊心。顺便交待一下,陈洪范回到南京后继续伪装,还写了《北使纪略》来掩饰;此书之作,虽出于“潜伏”需要,但经与左懋第叙述相对照,基本情节仍然可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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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27 陈洪范叛变与出卖,是整个使北故事的一大转折。某种意义上,是陈洪范成全了左懋第。在这以前,左懋第可圈可点,却尚不足以称为超众拔俗、世人仰慕的英雄。故事几乎就要平淡收场了,沧州之变,突然让一切峰回路转。从这儿,左懋第终于开始去完成他“当世苏武”的个人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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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32 野哭:弘光列传 [:1706240734]
1706241633 野哭:弘光列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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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35 故事迅速地从一次外交经历朝着英雄传说的方向转换。此前,我们很少渲染左懋第的个人魅力,并非有意回避,而是当时故事重心不在那儿。动笔前,我花了一些时间来回味材料,发现以沧州之变为界限,左懋第判若两人。之前,他的表现相当职业,忠于使命,一丝不苟,所言所行都以服从工作为要,强硬不是激于意气,是为国家利益抗争所需,和缓也不是出于自己喜欢,而是顾全大局、理智隐忍。然而,从沧州回到北京,先前一直克制、藏抑的内心和自我,却如岩浆,淋漓尽致地喷涌了。我一度困惑,不知他截然不同的表现,道理何在。后来明白,原先,他身负议和使命,举手投足都要自觉受此身份的约束,而今满清悍然将来使扣下,使命已告终结,这意外地把他从约束中解放出来。不再需要周旋、拿捏,他回归自己,回到了本真的情感世界,可以无所遮拦地去暴露心中的所仇所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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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37 我们可从如下细节体会他的内心。沧州闻变,左懋第马上做了一个决定:“随行将士钱粮告匮,多令归去乃可支持。于是咸令随镇臣归。”[78]我觉得,其中有许多含义。这实质上就是解散使团。满清的行径,意味着此后重返北京的不复是大明使团,而是被俘的囚犯。既然如此,数百随行将士已无必要继续留在身边,作为使团领导者,他感到有责任做出这样的临时决定,让大家免于灾厄。同时,这又是一种决心,亦即,他想要孤身前往北京,独自面对危险直至死亡,他将此视为个人的挑战与证明。总之,这貌似简单的决定,包含丰富的内心话语,有仁有义,有智有勇。也正因如此,他一旦将其宣布,随行将士“忠义所激,皆洒泣不肯去”,左懋第一再做工作,只能“勉强遣其三分之一”[79],大多数人都留了下来。因满清加以限制,有些随左懋第到北京,还有一部分坚持在沧州就地等候,希望有朝一日与主帅共同还朝。这些我们已无从知其名姓的明朝将士,明明可以离开,却为一种人格所感召,选择了坚持、囚禁甚至可能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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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639 押往北京的时刻到了,满清高度戒备:“□官皆列马路间,严兵以俟。”满清已将随行将士全部缴械。行前,左懋第郑重发表对满清的谴责,“立舆路上,责其非礼”,然后从容登程。[80]十一月十一日,左懋第一行第二次进入北京。最初仍居鸿胪寺,几天后迁太医院——清廷礼部诡称,鸿胪寺要供百官习礼之用。这次,左懋第未与之争论。此刻,他不再是国使,是阶下囚。从个人角度,他不拒绝或不惧怕满清的任何挑衅,能够安然处之。迁太医院后,情形彻底成为拘禁,清廷取消了一切礼遇,除了看守,“无一人来”。[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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