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242285e+09
1706242285
1706242286 阁部知势已去,乃与德威诀,持刀自刎。参将许谨,双手抱住,血溅衣袂,未绝;复令德威刃之,德威不忍加。相持昏绝间,(许)谨同数十人拥阁部下城,至东门,谨等被乱箭射死。阁部问:“前驱为谁?”德威以豫王答之。阁部大呼曰:“史可法在此!”北兵惊愕。众前,执赴新城南门楼上。豫王相待如宾,口呼“先生”。[105]
1706242287
1706242288 多铎再行劝降,史可法断然拒绝。据史德威说,这时他因担心身上所携五封遗书的安全,“奔盐商段姓家藏《遗书》”,之后再折回南城楼:
1706242289
1706242290 回视阁部词色俱厉。豫王曰:“既为忠臣,当杀之以全其名。”阁部曰:“城亡与亡,我意已决。即劈尸万段,甘之如饴。但扬州百万生灵,既属于尔,当示以宽大,万不杀!”遂慨然就义于扬之南城楼上,尸为众兵舁失。[106]
1706242291
1706242292 过程算很具体了——死于何地,为谁所杀——后来一般均依此说。但这当中是有疑点的。疑点便是史德威一度离开,然后返回南城楼这个情节。他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既然清军已知捉住的是史可法,防范会如此疏松吗?还有,稍前一点,众多扈从死于乱箭,为何史德威独活?特别是脱身后又折返南城楼,可能性如何?须知当时情形,不是街头看热闹,去而复还,无异送死……基于诸多疑惑,我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史德威会不会之前(乱箭齐发时)已趁乱逃走,而根本不曾目睹史可法被捕、被害之情形?读其于顺治四年所写《家祭文一》,上述疑问似乎有一些线索:
1706242293
1706242294 四月二十有五日,维我府君授命扬之小东门,慷慨激烈,不孝侍侧,肺肝摧裂,非不欲死,方思治棺,旋复被执,几十有二日。[107]
1706242295
1706242296 在此,他的视线截止于小东门,亦即“乱箭”齐发那一刻,而不及于南城楼。嗣后,“方思治棺,旋复被执”。说明他离开了,去治棺(这确是史可法托付的事),而且似乎在办这件事过程中被抓。稍后,他又说:
1706242297
1706242298 非不可死,夫情有所欲死,力有所能死,势有所可死,而卒三年如一日,忍死以至于今日。[108]
1706242299
1706242300 对当日之未死,有一种愧疚。这愧疚,是缘于曾从死亡跟前逃开么?我们有此疑惑,非为追究史德威之不死(他在艰难困苦中终生践行史可法嘱托,忠耿可敬),而是觉得他关系着史可法生命的终点。从目前看,这终点仍然存着问号,还不能画上句号。
1706242301
1706242302 但这谜团的最大责任人及制造者,实际是满清政权。他们并非如一百年后表现的那样,对史可法足够尊敬。当他们在扬州杀害他时,压根儿不当回事,就像杀掉任何一个不肯投降的俘虏。史可法生前很看重死有所葬,收史德威为义子,主要也是为己了此心愿,他在给母亲、弟弟的遗书中都提到“得副将史德威为我了后事”[109]。据史德威说,他被抓后关在叛将许定国营中拷审,五月初一获释,“以全忠臣后嗣”。甫放出,即“进城找寻阁部遗骸。但见尸积如山,时天炎热,众尸蒸变难识,不敢妄认”,于是赶往南京向老夫人报讣(尹氏、杨氏已于史从质死后迎至南京)。又过一个多月,史德威再赴扬州,“至段宅找寻原藏《遗书》,而段门杀掠殆尽”,所幸最终“于破屋废纸内捡出”,这便是《史忠正公集》所录五封遗书。以后,他把史可法的衣、冠、笏三件遗物,“葬于梅花岭旁,封坎建碑,聊遵遗命”,此即今之史公墓——实际是座衣冠冢。下葬时间,书中印作“丙午清明后一日”[110],“丙午”(康熙五年)恐为“丙戌”(顺治三年)之误。总之,扬州衣冠冢是抹不去的物证。它证实:第一,满清将史可法草草地杀掉了;第二,史可法尸骨无存,我们相信他死于扬州,但确实不知道他于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经何人杀死——自法医学角度,他的死,至今是个无头案。
1706242303
1706242304
1706242305
1706242306
1706242307 衣冠冢
1706242308
1706242309 史可法尸骨无存。扬城陷后一个多月,史德威返回,将史公衣、冠、笏三件遗物,“葬于梅花岭旁,封坎建碑,聊遵遗命”。然而,墓中即便这三样东西是否原物,其实也无从得知。
1706242310
1706242311
1706242312
1706242313
1706242314 史公祠陈列的古炮
1706242315
1706242316 扬城攻守,炮战猛烈。“铅弹大者如罍,堞堕不能修,以大袋沉泥填之。”守军炮火远逊清军,扬州最后就是破于炮火:“巨炮摧西北隅,崩声如雷,城遂陷。”此陈列品固非当时遗物,但可藉以想象战时情形。
1706242317
1706242318
1706242319
1706242320
1706242321 野哭:弘光列传 [:1706240747]
1706242322 野哭:弘光列传 十
1706242323
1706242324
1706242325 乾隆十年(1745),亦即史可法牺牲整整百年,史德威子史纂写下《家祭文二》,讲述一家的悲惨经历。他说,父亲多年奔走于吴晋之间(史德威是山西人,据文秉《甲乙事案》,还是少数民族,“夷种也”[111]),“流离困苦,每至墓侧,血泪交流,惧守祀之无人也。”庚戌年(1670,康熙九年),史德威“仓卒见背”,很突然地死去。当时,史纂“尚在襁褓”,母亲带他回到娘家,靠“十指线”把史纂拉扯大。己巳年(1689,康熙二十八年)史纂大约二十岁时,母亲也去世。之后,史纂生活极其艰辛,一度竟至“提携幼子,藉眠僧榻”,寄居寺院。他说,由于这些原因,“纂数十年来,蒿目松楸,而未能上请祀典者。”实际上,史德威一死,史墓既无人祭祀,也无人照管。雍正四年(1726),史纂景况稍好,到扬州谒祖,发现已“被巨猾占污”,墓不成墓。他找到地方官,“泣请当路驱除,筑园砖圹”,并叹道:“嗟乎!使护守维谨,何致惨遭践蹂。”[112]
1706242326
1706242327 乾隆九年(1744),情况始有变化。史纂说,那年扬州“详定春秋牲牢,我祖今始得邀明禋之典”。[113]尚系地方官之所为。又三十年,彻底大变。乾隆四十年(1775),乾隆皇帝颁旨,以史可法为忠臣楷模,隆重表彰。圣旨评价是:“节秉清刚,心存干济,危颠难救,正直不回。”[114]
1706242328
1706242329 赐谥“忠正”。乾隆皇帝并亲制御诗一首,题于史可法画像;命大学士于敏中及以下七人,步其韵各作诗一首;又命于敏中专门到“内阁册库”找出史可法当年给多尔衮的复信,由于敏中抄写之后刻碑;次年正式在扬州为史可法建祠。至此,史可法咸鱼翻身,从死无葬身之地,一跃而为享有个人专属祠堂。
1706242330
1706242331 故事未完。时间来到二十世纪。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到抗战爆发,史可法成为与文天祥齐名的民族英雄。这形象一直保持到六十年代初,正如我们从史公祠诸多题辞看到的。而仅隔数年,一九六六年一月十日,“文革”尚未正式开始,《文汇报》发表了《应该怎样评价史可法——评中国历史小丛书〈史可法〉》一文,判定他为“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虽然“文革”仅维持十年而破产,这评价却并未随之销声匿迹,反而似乎作为“经典”视角或关于史可法的条件反射,沉淀在一些人意识中。
1706242332
1706242333 我自己体会,五花八门各种评价中,以陈去病《五石脂》转述的张伯玉一番话,与一年来感受最相投契。陈氏介绍说:“有山阳人张伯玉者,名璵若,曾以布衣参公军,特为文祭公。”这位与应廷吉一样的督师府昔日幕僚,如此表述史可法的意义:
1706242334
[ 上一页 ]  [ :1.70624228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