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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如“黄鹄欲举六翮折,茫茫四海将安归”、“天地跼蹐日月促,气如长虹葬鱼腹”、“抚膺一声江云开,身在罗网且莫哀”等句,也纵逸骏发、气象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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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赋之外,完淳另有一重要著作《续幸存录》。那是对《幸存录》的续写。《幸存录》写于崇祯死国之后,当时夏允彝居丧在家,痛定思痛,感到必须一探国家走到如此不可收拾地步的根源,遂有此作。但“述至先帝死社稷,遂绝笔不复纪”[37],从万历写起,及写到崇祯之死,自己也殉了国难,独独缺了弘光这一段。他留下遗命,要完淳续完全部,可见他对儿子的才学多么信任,毫不怀疑他足以去做这样一件严肃而重要的事情。而完淳的杰出,我们都已亲眼看见,他以十六龄童,不仅承担和完成了这相当于断代国史的撰述,而且做得极为出色,高屋建瓴,器局宽宏,持言正平,议论精当,如“朝堂与外镇不和,朝堂与朝堂不和,外镇与外镇不和”[38],“士英虽有用小人之意,而无杀君子之心”[39],“史道邻清操有余,而才变不足;马瑶草守己狼藉,不脱豪迈之气。用兵将略,非道邻所长,瑶草亦非令仆之才。内史外马,两得其长”[40]等,皆非人云亦云而能独出己见,尤其是很好地承接了父亲《幸存录》欲跳出党派立场之外、实事求是总结亡国经验的立意。虽然后来黄宗羲对夏氏父子的表述很不高兴,认为“是非倒置”[41],我们作为后世旁观者,却更倾向于赞同李清的观点,夏氏父子“存公又存平”[42],是真正的良史之风。后世称完淳“夏内史”,就是因为书中发议论的段落以“内史”自名,而大家也一致公认他配得上这称呼,可见《续幸存录》作为史著的成功,以及人们对完淳作为史家的认可。历来说“文史不分家”,实际文与史断乎不同,善治史者固然未必有顶尖的文才,但顶尖的文才更未必可以成为一流的史家,因为一流史家所应备的胸襟、识学,实在是很难达到的。完淳竟以犹未弱冠的少年,将二者集于一身,对此,我每每觉得是超乎想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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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哭:弘光列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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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淳被捕的时间,郭沫若认为是丁亥年(1647)六七月之交,地点为华亭。因是要犯,被捕后,清政府很快将其解往南京。上述时间,正好途中有熟人目击,故可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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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丁亥七月望,夏子存古以奉表唐王谢恩,为海上逻卒所获。洪经略密行土抚军,索存古甚急。时余读书虎丘石佛寺,不知也。一日,乘凉散步,将至憨憨泉,见一小沙弥同青衣数人汲水而饮,遥望沙弥有似存古,趋视之,则竟是也。问之,则曰:“我已就缚上道,无资斧,其为我谋之。”余急索囊中所有倾付之,送其登舟。有经略差官王姓者,虑有他谋,诘询姓名,词气甚厉。余以世谊交情详告之。且曰:“吾为行者治装,于尔未尝无益,何怒之有?”于是沽酒脯为别。[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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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杜登春目击的情形看,完淳上路时一身萧然,而满清却不对犯人提供任何帮助,时当盛夏,连饮水都只能路旁急就。沙弥,就是小和尚;这两年完淳大概一直做此装束,一来作为对薙发的抗拒,二来利于在斗争中掩护身份。完淳自己也在《南冠草》“虎丘遇九高”(九高是杜登春的表字)中记了这次巧遇:“竹马交情十七年,飘流湖海竟谁怜”,并说“楚囚一去草如烟”,[44]好像“南冠草”的题目便是在这首诗中酝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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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经略即洪承畴,清军下江南后,委他做“招抚南方总督军备大学士”,眼下,是他催令土国宝急解完淳到南京。他的出场,将为完淳的英雄谢幕做最好的陪衬。屈大均记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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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执至留都,叛臣洪承畴欲宽释之,谬曰:“童子何知,岂能称兵叛逆?误堕军中耳。归顺当不失官。”完淳厉声曰:“吾尝闻洪亨九先生本朝人杰,嵩山杏山之战,血溅章渠,先皇帝震悼褒卹,感动华夷。吾尝慕其忠烈,年虽少,杀身报国岂可以让之。”左右曰:“上坐者,即洪经略也。”完淳叱之曰:“亨九先生死王事已久,天下莫不闻知,曾经御祭七坛,天子亲临,泪满龙颜,群臣呜咽。汝何等逆贼,敢伪托其名以汙忠魄!”因跃起,奋骂不已。承畴无以应,惟色沮而已。[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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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淳为洪承畴所杀是事实,但上述具体情节,虚构和演义的可能性大。因为同一情节,也曾出现在别人身上,例如左懋第被扣北京期间,洪承畴出来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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懋第叱曰:“此鬼也!承畴统制三边,松、杏沦亡,身殉兵革。先帝赐祭,加醮九坛,优以恤荫。承畴死久矣!若何得复存?来者鬼也!”[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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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无差别,其中必有张冠李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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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淳在狱中大概关押了一个多月,其间确切可信的事迹,还是以《南冠草》和两封遗书为准。由《南冠草》我们得知,他是被监禁于从前某位明朝太监的宅第中;《被羁待鞫在皇城故内珰宅》:“重来中贵宅,空挂侍臣冠。”又从《御用监被鞫拜瞻孝陵恭纪》知,审讯地点为前御用监,但也变更过别的地点,例如西华门(《西华门与同难诸公待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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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害日期,为当年九月十九日。陈去病《五石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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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古就义之日,向仅附见《苏州府志•刘曙传》,云系九月十九日,殊未敢信。顷读吴下逸民所撰《刘公旦死义事略》,亦谓九月十九日赴市,同刑者三十余人。[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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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洪承畴当时呈自南京的报告,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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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月拾捌日,臣准刑部咨,该臣题前事:“奉圣旨:‘刑部核拟速奏,钦此。’钦遵。抄部送司,核拟呈堂,该本部看得:叛犯顾咸正等叁拾叁名,通海寇为外援,结湖泖为内应,秘具条陈奏疏,列荐文武官衔,其中逆党姓名,历历可据。不轨之谋既确,俱应依谋叛律,不分首从皆斩……”臣查玖月拾捌日部文到日,提督臣张大猷已于拾柒日先督兵赴淮安剿贼,臣随会礼部侍郎臣陈泰、操江院臣陈锦,将顾咸正等叁拾肆名取齐。内有沈台壹名,先据署按察司事马政道、卢世扬报称,已于玖月拾柒日在监病故,臣委听用都司黄鼎铉等相验戮尸讫。见在叛犯顾咸正、钦浩、吴鸿、夏完淳、谢尧文、孙龙等共叁拾叁名,钦遵圣旨,即于玖月拾玖日会官枭斩正法讫。[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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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就处置夏完淳等给朝廷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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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系清朝内阁档案。《夏完淳集笺校》笺校者白坚说:“从中非仅尽悉此案被难者姓名,且可确知完淳在此案中之实际地位⋯⋯完淳自与顾咸正同为主谋首事者,诸家记载乃据实直书,并非因其年少才高而故为夸饰也。”清亡后这批档案险遭化浆造纸的厄运,后由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组织整理,陆续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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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完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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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童”这个名称,近来不见使用了,间或在文字上称人为“天才”或“才子”,差不多等于是骂人的词令。但有这种幼慧早熟的人存在,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郭沫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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