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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74 主要讲了他入京担任谏职以后的两件事,一件得逞,一件失手。周延儒因他检发而死,随后参劾吕大器,却不为崇祯皇帝所喜,反将自己送入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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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76 这时,已是其明朝宦涯的尾声。他于崇祯七年(1634)登进士,翌年,放了湖广蕲水知县。“流寇蔓延,江北州县多陷。鼎孳官蕲七载,日与寇相持,发号施令,威惠整肃,城得无恙。”[13]那阵子,鄂皖一带情势甚紧,到处岌岌可危,大批士民逃亡(何如宠、阮大铖都是此时过江避白下)。龚鼎孳这七年县官,当得实属不易,而“城得无恙”简直要算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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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78 所以他的升迁京城,是“政声”使然。而对于来到中央,未及而立之年的龚鼎孳深受鼓舞,高度亢奋。“一月中,疏凡十七上”[14]。我们不清楚他是急于脱颖而出,还是对新职守一片赤诚,抑或两者兼而有之,总之用力过猛,如同打了鸡血,或上足劲的发条。他崇祯十四年(1641)秋入京,仅两年,便因冒躁轻倨获罪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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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80 了解他这一段的行状,主要可阅李清《三垣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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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82 李于崇祯十五年春末补刑科给事中,从家乡兴化动身来京,比龚略晚几个月。他们分属刑、兵二科,但同居言路,所以不光亲自打交道,更有不少从旁观察的机会。在《三垣笔记》中卷,涉龚记述有十余条,为卷中被提及者之最,反映了龚当时的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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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84 但李清对他的印象,相当不好:“每遇早朝,则自大僚以至台谏,咸啧啧附耳,或曰曹纠某某,或曰龚纠某某,皆畏之如虎。”[15]曹是曹良直,与龚同为兵科给事中,两人关系密切。李清用“险刻”形容他们,说他们“日事罗织”[16],联系合肥县志“一月中,疏凡十七上”的记载,颇对得上号,不过“罗织”之词想必言重了。无中生有、多方构陷才可称“罗织”,那是很坏的做法和很恶的居心。从龚两次为我们所知的弹劾看,参周延儒,不无事实,对吕大器则是阻止有关他的一项任命,既谈不上构陷,也是他身任给谏的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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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86 然而,两次他都属于推波助澜。参周延儒是在崇祯将其罢相后,纠吕大器也是因为陈新甲已经失势。就此,希意干进的嫌疑是脱不了的。我们感到,作为新从地方提拔上来的人,他有急于立足、一炮打响的冲动。为人稳重、平和的李清,认为这不是什么好品质,也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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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88 不过,李清对他的反感,连同他到北京后的躁动表现,其实别有原因,个人气质并非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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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90 那便是明末政坛甚嚣尘上的党派政治。从万历年起,这种因素之于明朝,既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又可谓挟雷掣电、虎虎生风。它就是这样有深刻两面性的东西。一面,王朝为此内耗不休、大伤筋骨,多少事情滞碍难行,皇帝徒呼奈何;另一面,反映了新的政治意识和格局,士大夫开始从传统的君权奴仆与工具,向带有独立性的政治角色转化。后来人们相信,“门户”是明朝亡国主因之一。其实,换一下时间、背景条件,“门户”的结果完全可能是另外的样子,比如带来政治改革。历史的两面性,中间往往只隔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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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92 李清是一位爱国者,更确切地说,是比较传统的忠君者。他毕生保持这种情怀,明亡后闭门著述,凡忠事明室者他都崇敬有加(如左懋第),凡曾淆乱国家者则概予指斥。所以他的著作才有如此奇特情形:既对十足的奸佞(如马、阮等辈)丑行有闻必录,也对作为改革势力的东林、复社啧有烦言。他自认无党无派,“存公又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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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94 他既有此立场,龚鼎孳却刚好相反。龚鼎孳有鲜明、强烈的党派倾向。综合《三垣笔记》的记述,我们明白地看到,龚鼎孳一到北京,就深深卷入党派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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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96 予与韩给谏如愈,每谒吴辅甡,则曹给谏良直、龚给谏鼎孳必先在坐……两人与甡密,人有以此疑甡者。[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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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5998 龚给谏鼎孳日趋吴辅甡门,江南诸人啧啧,疑其构周延儒隙。[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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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6000 当时,首辅周延儒、次辅吴甡各有派,称“江南党”、“江北党”。龚鼎孳作为江北人,加入吴甡一派,十分卖力,以致人们私下认为,周、吴矛盾其实是这类人挑唆起来。为此李清举证说,“吴辅甡既奉旨杜门待罪,予往谒,适龚给谏鼎孳至,曰:‘必首辅所为。’”吴甡却“正色”否认,李清评曰:“方知两辅水火,皆若辈构成也。”[19]后来,吴甡戴罪出京,行前对李清说:“幸语龚给谏,弗言及首揆,人将谓吾教之。”[20]竟似对龚颇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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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6002 明末政坛门户,因正邪而起,事情发展却不那么简单。政治从来长着理想主义和功利主义两条翅膀,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为着高远目的,手段上的卑劣是并不拒绝的。所以党派之间政见之争,很容易演为纯粹的争权夺势,以致权势反而变成主题,彼此都不择手段。这在周延儒身上,表现就很突出。其崇祯十四年二度为相,后面有复社支持,可他暗中也接受了阮大铖贿赂,答应上台后为之谋复出,后因阻力太大,只做到起阮的朋友马士英为凤督,而这也直接种下了弘光朝祸根。恐怕不只周延儒如此,那些身居高位的大僚老手,眼里都有时势,知道妥为利用。吴甡一面信用龚鼎孳,一面背地里又对李清作种种与己无关的表示,就很见圆滑和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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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6004 易抱理想主义的,多是涉世不深的青春派。我不知道龚鼎孳在党派斗争中踔厉风发,是否抱功利目的,但李清讲述的这样一件事,让人感到他当时满脑子正邪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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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6007 一日,鼎孳言及逆案,振铎佯曰:“能相示否?”鼎孳出诸袖,振铎故指龚肃问曰:“若为谁?”鼎孳曰:“予嫡伯也,最无行。”振铎一笑。[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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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6009 旁人想借他嫡亲伯父身附逆案,予以讥讽,他竟不以为意,脱口表示对伯父的唾弃,可见他心目中标准,简单到只有清、浊二字。这种对“正义”的自命与痴迷,在年轻人常有,有时会达六亲不认的地步。我体会吴甡临行对李清一番话,也有嫌龚偏激太过的意味,已到连吴甡自己都不能驾驭的地步。吴不主张对周延儒“痛打落水狗”,龚鼎孳却一意孤行,吴感到无奈,想借李清之口撇清与龚鼎孳日后所为的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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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6011 理想主义不一定是褒辞。理想主义的祸害,有时不在朽腐现实之下。我猜龚鼎孳在兵科给事中任上的狂热,受蛊于理想主义,主要是李清对他“日事罗织”的解读不能显其情怀,以及促他如此行事的时代背景。我觉得明代末年的气氛、格调,与我们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有些相似的;一班自命正义而苦闷、叛逆的知识青年,呼朋引类、五湖四海、啸聚串联。这个运动或潮流,已持续十年以上,而过去并没有龚鼎孳的身影。壬午年(1642)春,他终于出现在苏州。此行是为复社“虎阜大集”而来,这并非著名的壬申年(1632)“虎丘大会”。那次大会,复社实现了全国统一(“合诸社为一”),并“定名复社”。[22]那时,龚鼎孳还是偏远小县的县令,既无机缘也无资本与金陵、姑苏、云间等地一呼百应的学生领袖结交。眼下则不同,他很好地借跨入京城之机,凌厉出击,把自己打造成青年政治精英和党社运动冉冉升起的新星。我们在杜登春《社事始末》所载与会者中,见到了“龚鼎孳”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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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6013 壬午之春,又大集虎阜。维扬郑超宗先生元勋、晋松李舒章先生雯为主盟,桐城方密之先生以智……合肥龚孝升先生鼎孳、溧阳陈百史先生名夏……查伊璜先生继佐……郴臣曹秋岳先生溶……楚中杜于皇先生濬……余澹心先生怀……维扬冒辟疆先生襄……暨前所称诸先生之子弟、云间之后起,皆与焉;其他各省名流,余不能悉得之。[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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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6015 这些人,有不少做了他日后一生的朋友。这次集会的前一年,复社领袖张溥刚因暴病去世,但复社势焰并不稍减,“西铭(张溥之号)之变,海内会葬者万人”[24]。当他被这组织引为同志且揖于上座的时候,我觉得完全找到了他在北京亢奋激昂、砥砺奋前的由来。他追求这种认可,渴念那样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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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6017 作为后起之秀,他有时不我待、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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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6019 争朝夕的心态。但一味奋前,是把自己送入监狱。这个情节,没什么内容可以挖掘。崇祯是以喜怒无常而出名的皇帝;高兴,就纳你“嘉言”,不高兴,就嫌你碍事,关一阵子甚至砍头。被他杀掉的大臣,首辅两人,督抚以上十一位。不过,他的好处是脾气虽然反复,并不以摧折为乐,手下也没有纪纲、许显纯一类如狼似虎的大酷吏。龚鼎孳下了狱,罪不至死,无性命之忧,在狱中应该没有太遭罪。而且正像入狱一样,四个月后,又突如其来地放出来,毫发无伤。短暂的牢狱之灾,看上去也只是人生一次小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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