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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军兴以来首次重创,对手便是张献忠。除此,情形都得颠倒过来。而且这一次惨败,缘由是“轻进”,不把张献忠放在眼里,而致失手。吸取教训后,左良玉逢张俱大胜。崇祯十三年春,左、张大战于川陕交界的太平县玛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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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阵坚不可动。鏖战久之,贼大溃,坠崖涧者无算,追奔四十里。良玉斩扫地王曹威、白马邓天王等渠魁十六人。献忠妻妾亦被擒,遁入兴山、归州之山中,寻自盐井窜兴、归界上。是役也,良玉功第一。事闻,加太子少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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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穷追猛打,战果不断扩大,张献忠部曲屡有降者,诨名“过天星”的惠登相即于此时归顺左良玉。张献忠实已走投无路,后能得脱,是用计说动了左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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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献忠之败走也,追且及,遣其党马元利操重宝啗良玉曰:“献忠在,故公见重。公所部多杀掠,而阁部(指杨嗣昌)猜且专。无献忠,即公灭不久矣。”良玉心动,纵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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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在开县,诸军追至。张献忠登高一望,见“良玉兵前部无斗志”,决定由此突围,果不其然,“良玉兵先溃”。此番兵溃不同于崇祯十二年,显系左良玉主动纵敌逃逸。本濒覆亡的张献忠就此“席卷出川”,逼得功亏一篑的杨嗣昌自尽谢罪。过了几个月,逃至大别山一带的张献忠,“屡胜而骄”,左良玉再适时给他一些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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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玉乃从南阳进兵,复大破之,降其众数万。献忠中股,负重伤夜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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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逢张每大胜的将军,逢李辄必败。典型如解开封之围所引发的朱仙镇一役。当时,左军刚对张献忠取得信阳大捷,气势很盛,皇上事先赏下十五万两,又为鼓其士气而特意释放和起用侯恂。在这种形势下,左良玉提兵来到开封以南的朱仙镇,协同虎大威、杨德政等部,大有一决雌雄的样子。但不知怎的,与李军相望,“良玉见贼势盛,一夕拔营遁,众军望见皆溃”,未曾交手,即已生畏。李自成还格外沉得住气,左军溃退,他并不动手,“戒士卒待良玉兵过,从后击之。”左军狂奔八十里,发现没人追上来,正“幸追者缓”,却钻入李自成布下的方圆百里巨大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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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玉兵大乱,下马渡沟,僵仆溪谷中,趾其颠而过。贼从而蹂之,军大败,弃马骡万匹,器械无算,良玉走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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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逃到襄阳。败绩奏闻朝廷,崇祯改令侯恂在黄河北岸“拒河图贼”,调左良玉“以兵来会”,左良玉却已被李自成吓破了胆,“迁延不至”,根本不敢再来。开封自崇祯十四年十二月起被围,至十五年九月不能解,最后靠决黄河水淹城,“一夜水声如数万钟齐鸣”[14],方致李自成退却。此为明末极惨一幕。开封生生被黄河吞没后,崇祯皇帝大怒,将侯恂重新下狱,直到本人吊死煤山为止,都不曾赦其罪。[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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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不遗余力攻开封,是欲得此大城以为根本。水淹之后,积尸如山的古都,失去那种意义,而他看中的下一座城池,又恰恰是左良玉所逃往的襄阳:“自成无所得,遂引兵西,谋拔襄阳为根本。”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左良玉刚从朱仙镇溃退至此,犹在喘息,李自成大军后脚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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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成乘胜攻良玉,良玉退兵南岸,结水寨相持,以万人扼浅洲。贼兵十万争渡,不能遏。良玉乃宵遁,引其舟师,左步右骑而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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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下到哪里了呢?径直逃往武昌。他崇祯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抵武昌,以后都在这一带,不离左近,开始了驻楚时期,中间一有风吹草动,听说李自成向南运动,便张皇避之,所幸闯军后来主攻方向转为陕晋京畿,左军在楚乃暂有年余之安。而更有一种说法,乙酉兵变真正缘由,就是得到报告,在潼关被清军大败的李自成一路南逃,直奔武昌,左遂以“清君侧”为借口,擅离汛地,移兵下游。总之,几次与李自成打交道,左良玉皆如梦魇,乃至杯弓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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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对张献忠作战的左良玉,与对李自成作战的左良玉,加以对照,我们难免疑非一人。一个那么能打,一个只是能逃。一勇一怯,几无例外,道理实在没法说清。难道是对手强弱不同所致?似亦无从谈起。张、李二军,纪律状况有差异,战斗力却不分彼此。论狡诈多智,张献忠既不输李自成,论凶悍狂野,抑且过之。张部豪杰之多亦所公认,其“四义子”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李定国,个个能征惯战;尤其李定国,他在张献忠死后归顺永历皇帝,几以一人之力独撑南疆抗清大局十余年。可见,左良玉对张献忠每有完胜,相当不简单,其为名将,洵非过誉。但为何与李自成对垒,却一触即溃,甚至未触即溃,表现浑似草囊饭袋?个中缘由,思来想去,似唯有一解:李自成后期即商洛山再起之后,用李岩、牛金星等,渐超流寇层次,张献忠则始终无此变化;而左良玉,并不惧与人就狠恶野勇比其高低,独无法面对组织紧密、纪律严明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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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哭:弘光列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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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常胜又常败,遇张则胜、遇李则败,不过是左良玉种种“乖张”情形中较突出的一点。类似的悖反,他还有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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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他究竟是忠于朝廷呢,还是奉行“有奶便是娘”的实利主义,“缓则受吾节制”骗取朝廷军饷,“急则拥兵自重”不惜哗变叛乱?很多事例表明,部队就如他的私人武装,朝廷能否用上,要看他乐意与否。不听调遣,在他是家常便饭。高兴则来,不高兴就置若罔闻,旨意、军令均如废纸。张国维三檄不应,熊文灿在安庆“部檄以良玉军隶焉,良玉轻文灿不为用”,杨嗣昌“九檄皆不至”,连侯恂召之“以兵来会”,也“迁延不至”……初为总兵,从昌平带出来原班人马不过二千,到崇祯末年,“兵八十万,号百万”,十年左右扩充数百倍,皆因屯兵自肥,为此招降纳叛、强征强敛,曾“驱襄阳一郡人以实军”。朱仙镇之役时,“兵以三十万称盛,然止四万在额受粮”[17],即合法的部队编制人数应为四万,他实际拥有却超数倍之多。到武昌时期,竟有众八十万、号称一百万;一二年间,在原基础上再急剧扩充近两倍。这些,无不是明显的军阀标志。然而,当我们觉得可以轻去就、骄兵悍将、挟寇自重而断之时,他又给我们来一点小意外:“闻京师被陷,诸将汹汹,以江南自立君,请引兵东下。良玉恸哭,誓不许。”[18]《甲申朝事小纪》所载较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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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正月,上既封左良玉为宁南伯,升其子以平贼将军印,俾功成后世守武昌。诏到,方受命,而京师陷,贼之信踵至。良玉审知登遐凶问,三军缟素,率诸将旦夕临。翼日,诸将前请曰:“天下事皆当关我公,今南中立君,挟王子以坐诏我辈,宜乘其未定,引兵东下可也。”良玉抚膺而号曰:“不可!世守武昌,此非先帝之旨乎?先帝甫弃天下,而我背之,是幸国家之变以自利也。封疆之臣,应守封疆。南中立君,我自以西藩为效。有过此一步者,良玉誓之以死!”[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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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阻止这次叛乱,左良玉不惜“尽出所藏金银彩物凡二三万,散之诸将”,同时采取强硬措施,“以巨舰置炮断江”,封锁去下游的航道。散财于众时,儿子左梦庚“有吝色”,左良玉大摇其头,连声叹息:“你以为这些都是你的财产吗?唉,左家军看来是保不住了!”当然,他只是将叛乱暂缓一年而已。翌年乙酉之叛,他再没能控制住局面,但诸多迹象表明,在此过程中左良玉即不尽属违心,相当程度也是身不由己。发兵不久,途次九江,面对前来质问的袁继咸,以及部下焚掠场面,他愧恨交迸,大叫“我负临侯!”呕血数升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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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此人心中有无“礼义廉耻”,我们所得信息也不一致。一方面,他许多做法根本没有原则和底线,一如丛林野兽,为了生存什么都干得出。他将军令置若罔闻,对敌人贿赂却欣然受之,余如谎报战功、捏造民意等事,也是信手拈来,毫无心理障碍。崇祯九年二月,奉命与另一总兵“夹剿”,而“中道遁归”,导致友军“无援败殁”,“良玉反以捷闻”。[20]崇祯十年,朝廷调其兵,左良玉出于避战目的,“令中州士大夫合疏留己。帝知出良玉意,不能夺也。”[21]以其行事惯常如此,我觉得判他一个“天良已泯”,绝不冤枉。但偶尔地,他又回到常识之内。朱仙镇之役,左军三过侯恂故里商丘,“必令其下曰:‘吾恩府家在此,敢有扰及草木者,斩!’入城谒太常公,拜伏如家人,不敢居于客将。”[22]世间所传,都是他如何跋扈,以上表现却对不上号。杨廷枢也为此作证,他在侯方域那里见过左良玉写给侯恂的信:“卑谨一如平时,乃知宁南感恩”[23]。原来,这样一个人心中不单也有“感恩”二字,而且愿意奉行。我们还可以看看他的私生活。“左家室尽于许州”——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左良玉奉调入陕作战,驻地许州(许昌)失陷,家眷因留彼处,除儿子左梦庚随军之外,全被杀光——此后他一直独身,而无近女色,“在武昌诸营,娼优歌舞达旦,元帅独块然一榻,无姬人侍侧者。”一日,部众“召某将官营妓十余人行酒。杯斝纵横,履舃交错”。左良玉在场,却格格不入,“少焉,左顾而咳,命以次引出,宾客肃然,左右莫敢仰视。”[24]除非身体有疾,否则我们应当承认,这种态度说明他并非恣睢其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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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德(商丘)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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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受侯恂重用,感恩戴德。朱仙镇之役,左军三过归德,必严令无扰,入谒侯父,“拜谒如家人”。他与侯恂的特殊关系,是弘光内讧的重要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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