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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于二十日晡时始到,时余正弥留,甫两日而起坐,又一日而思进饮食,以八十日沉疴六十日绝食之人,而又为庸医误药,至于呕血垂毙,而起之之速如此,求之史册,亦罕其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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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若非徐枋亲身所历,复亲笔所书,谁肯相信?徐枋说“病有六不治”,自己已占其三:衣食不能适、形羸不能服药而又庸医杂进。不治者三却能向死复生,只能让人感叹两点:徐枋一则命硬,二则命大。命硬者,如此里里外外、一波三折的摧毁,他居然扛住了。命大者,自然是遇到郑三山,不幸中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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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命硬、命大而未死,健康的损减却毫不留情地蚀刻于其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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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隐君曰补六十寿序》云:“余年三十六,须鬓亦半白矣。”[57]三十六岁,刚好是起死回生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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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惠生而行书》未详年月,然中有“乱后将二十年”语,据以知当在1665年之前,盖即上述不死之病后数年,是时年齿应才四十出头,信中却说:“两日贱恙稍减,然耳聋如故。窃思千古闻人,如左丘之盲,扬雄、邓艾之吃,仲长子光之瘖,习凿齿之跛,皆有之,而未有以聋著者,意造物者今将以仆厕其间耶?”[58]似乎听力奇差已有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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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葛瑞五书》写于四十三岁,其云:“弟今年才四十三耳,而须发半白,齿牙摇落,而筋骨关窍之间自知有深入之病。”[59]综合两信,可知徐枋在四十五岁之前,便齿脱耳聋、头发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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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岁,记忆力所剩无几。年轻时读过的书“茫如隔世”,昨日之事隔宿即忘,“年虽五十而委顿如七八十老人”。[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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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岁时自况:“今枋年已六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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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患余生,侵寻衰病,聪明顿减,须髩如雪,不啻七八十老人。”[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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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起首绘其“望之远为衰朽”老态,在笔者虽已极尽想象,却觉得实际也许更差。一个人,假如五十岁已如七八十,六十岁看上去已不止七八十,那么,待其活到七十三岁竟该是怎样的形容,确实已超乎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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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哭:弘光列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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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喜谈“秀”,觉得没什么事情是真的,什么都可以是表演。古人虽无此字眼,对徐枋也不免有理解的障碍。此人吃那般苦,遭那般罪,为啥?总有所求吧?以读书人历来喜欢沽名钓誉的特性,藏头露面、神秘其踪这一套,经常作为搏出位的术策,以触发思贤若渴、求访高人的情节。自打有了刘玄德三顾茅屋的典故,这就成了一种习惯的思路,不但某一方心存此意,另一方也乐得配合,去演礼贤下士的角色。眼下,徐枋也唤起类似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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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洲县知县田本沛投书徐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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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惟老先生鸿飞冥冥,天际人也。弟心切识荆,而风尘面目,自愧不堪登硕人门……昨面按台卢大人,对弟辈极道老先生之高,心切仪之。老先生何吝一见,定有为台台(旧时对官长的尊称,应为“台臺”,今以简体字乃如此)处之最当者也。[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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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枋答书,以身体奇差为由谢绝:“经年伏凷,鸡骨支苫,身不胜衣,口绝粥,余气游魂,百事尽废,所欠惟一死耳。执事试思鲜民之生也如此,而尚能扶之而起,令入世法乎?”[63]世法二字,才是拒绝的真正原因——你们这些满清的官员,我们以何礼相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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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台卢大人觉得不给面子,命另一下属吴县知县汪爚南再致信徐枋,除“南州高士,未及握手,殊云耿悒”的恭维话,还稍施压力:“概以引避相绳,未免触忌,有累明哲耳。祈台兄速裁之。”[64]徐枋见信,也有点犯倔,说“且先人毕节捐生,藐孤(死者遗属之谦称)义当相从止水,更不敢以应死之身随时俯仰。”[65]我本是不想活的人,您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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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不了了之,顾茅庐、礼贫士的戏剧没有演成,后来的地方官大约吸取了教训,不复讨此没趣。直到康熙二十四年(1685),徐枋六十四岁时,一位更高级别的官员出现。其人便是汤斌,清初理学名臣,一生做过明史总裁、礼部尚书、工部尚书等,入了“贤良祠”,名誉足够正。康熙二十三年,江苏巡抚出缺,康熙皇帝就把他派来任这个抚台。第二年,就屈尊来访徐枋。他本人既为理学名家,对知识分子那套讲究自再清楚不过,来找徐枋时,以其身份和地位,居然脱掉官服只着便装,不携任何随从,只身入山。《年谱》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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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阳汤公斌抚吴,屏徒从,微服访先生者再,先生预走避,留老苍头宿门外,扣门不启。汤公喟然曰:“贤者不可测如是耶?”徘徊久之乃去。君子两贤之。是岁,汤公建祠于虎丘以祀文靖,杨明远处士炤以诗纪之。[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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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访不止一次,徐枋都躲开,只托村里一老头替他看门。要说汤斌此来,脱了官服,意思大概是只以学者相见。徐枋硬是不肯。汤斌看来是真诚的,并不见怪,反于当年在虎丘新塘桥徐汧赴水处,建一座祠堂纪念他。对此,徐枋亦无分毫表示,倒是他的朋友杨明远去祠堂看过,回来写了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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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徐、汤会面之未成,居然成了好些人的心事。他们想象,倘若“理学名臣”、“海内高士”得以聚首,该是何其之盛?结果,过了一百二十九年,到康熙重孙子嘉庆皇帝的时候,忽然冒出来一封汤斌写给徐枋的亲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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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清名满东南,弟斌幸得拜见颜色,窃自以为不见绝于巢许,此宿世有缘也。连日捧诵大制,觉道气流行,溢于言表。文字之外,孤儿诗一篇,弥见忠厚悱恻之意,令人读之百回不厌。所诣至是,能不敬佩。并赍到拙撰散体二首、恤葬一则,深悯吴民,用意良苦,望即批示来役,感望之至。[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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