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247917
1706247918
据罗振玉《年谱》,徐祠由门人潘耒(次耕)先生出资,于康熙三十九年建,址即徐枋旧居涧上草堂,以后又曾数次重修。
1706247919
1706247920
1706247921
1706247922
1706247924
野哭:弘光列传 十二
1706247925
1706247926
不过我们得说,在徐枋身上,反清其实是个小题目。虽然他的以“隐”抗清,颇有特色,但跟众多颠踣亡命的志士比,终非可以大书特书的人物。然而这并不削弱他的意义,事实上他有更广的历史幅度,是超乎特定时代之上的。
1706247927
1706247928
他寄寓着古代士阶层一种“核心价值观”。他既从其中来,也经由个人实践而给以发扬,直至构成一个总结。
1706247929
1706247930
我们借《史记》说明这一点。《史记》体例,三足而鼎,曰本纪、世家、列传。本纪纪帝王,世家纪诸侯,列传“叙列人臣事迹”[94]。列传七十,今本为“老子伯夷列传第一”,这不是原貌。“老子、庄子开元二十三年奉敕升为列传首,处夷、齐上。”[95]李唐王朝自认老子后人,胳膊肘向里拐,把老子及其一派的庄子提到首位,而原本老庄与韩非“同传第三”。换言之,在太史公当时,七十篇列传开篇就是伯夷、叔齐故事。
1706247931
1706247932
其中包含两个主要情节。一是兄弟让位,夷、齐同为商代孤竹国君之子,父欲立叔齐,叔齐让长兄伯夷,伯夷以遵父命而不肯、逃走,叔齐则以长幼之序,也不肯、逃走,国人遂立孤竹君中子。二是等到武王伐纣,殷亡周兴,而夷、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96],仅靠野菜充饥,直至饿死。
1706247933
1706247934
两件事迹,前者讲循礼义为人、不贪权利,后者讲对有违道义的现实不合作、拒绝。本来,殷亡实属不义自毙,周革其命却是以仁除恶。但在夷、齐看来,周的正义形象亦有瑕疵,他们有歌辞吟道:
1706247935
1706247936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97]
1706247937
1706247938
似乎,他们思想竟和老托尔斯泰、圣雄甘地一路,是尽善至美论者,不认为所反对事物是恶的,便有理由采取恶的方式来反对。他们用这标准衡量周武王,觉得他用一种暴力推翻另一种暴力,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不知其非”),实在不值得赞美。为了秉持心中道义,他们拒食周朝生产的粮食,宁肯野菜充饥(野菜得之天地,与周朝无关)而一点点饿死。
1706247939
1706247940
夷齐故事,反映中国古代士阶层有极苛细的正义观、是非观。它不限于或满足于泛泛区分善恶,甚而对合乎正义大方向的事物,也究根刨底,考问正义是否裹挟着恶。
1706247941
1706247942
而更重要的,夷齐传统标识了士的独立意识。任何时候提到这传统,都是重申知识者应该保持独立品格。本来,夷齐反对的武王、周公,乃是儒家眼中“圣人”,从具体观点层面,儒家并不同意他们。但孔子和孟子显然都认为,跟坚持己见、独立精神、“适于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98]的品格比,观点不同不算什么。《论语》三次提到夷齐,表扬他们“古之贤人”、“求仁而得仁”[99]。孟子亦誉为“圣之清者”:
1706247943
1706247944
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100]
1706247945
1706247946
古史讲“书法”,《史记》载述“人臣事迹”,选择两位弃隐者破题,就是一种“书法”,以伸张士阶层独立不倚,舍正义无所认、无所从,对逆天违道能够拒绝和不合作,甚至是敢于抛别的精神,认这精神有头等的重要性。
1706247947
1706247948
因此,沿着夷齐传统而来的隐者之流,以往在中国文化里,主要是自主精神的体现。从最早的代表许由、夷齐,到孔子时代的接舆、长沮、桀溺,到陶渊明,再到徐枋……这伟大的传统,不单源远流长,也从来被目为高拔、洁净品质。只是到了当代,隐逸才渐为轻蔑乃至负面对象。1959年,毛泽东《七律•登庐山》有句“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用陶渊明借喻对“大跃进”持怀疑或游离态度的人。更早,1949年有《别了,司徒雷登》批判伯夷:
1706247949
1706247950
1706247951
1706247952
1706247953
徐祠田界图
1706247954
1706247955
据徐达源为《涧上草堂纪略》所收《公议潘徐合同议单》(潘耒赎回涧上草堂契约)而写的附识,“涧上草堂祠屋地址共五亩八分”。这几亩地所在地点,及前后左右各家田产的分界,本图标之颇明。
1706247956
1706247957
1706247958
1706247959
1706247960
徐俟斋先生祠堂地址图
1706247961
1706247962
徐枋殁后, 涧上草堂为豪强所得,幸赖门生潘耒次耕先生出资赎回,改建祠堂,则徐祠即其故居涧上草堂矣。始建于康熙三十九年,嘉庆、道光间各有修葺。据罗振玉《徐俟斋先生年谱》:“后燬,同治六年重建。”此为徐祠最后一次修建记录。闻之苏州当地人士,近年曾经多方找寻徐枋遗迹,而无所确定。此图取自徐达源《涧上草堂纪略》,中有若干地名(包括徐坟),且于位置距离等亦有具体描述,可资参考。
1706247963
1706247964
唐朝的韩愈写过《伯夷颂》,颂的是一个对自己国家的人民不负责任、开小差逃跑、又反对武王领导的当时的人民解放战争、颇有些“民主个人主义”思想的伯夷,那是颂错了。[101]
1706247965
1706247966
抛弃人民、逃跑、反对革命、个人主义,这些字眼,重新构建了当代语境下的隐者形象。久之,他们在中国历史和文化中原本的含义,已少有人知。
[
上一页 ]
[ :1.70624791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