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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停了下来,有些错愕。不错,一个很好的开始。现在只须马上找到合适的节奏,配上旋律。他从橱中取出小提琴,开始试奏。好极了,开头的几个节拍就和歌词的节奏完全吻合。他急切地继续往下写,感到浑身被一种力量充满,牵引他前行。所有的力量:此刻心中的全部情感,所有他在街上、宴会上听到的话语,所有对暴君的仇恨,对故土的担忧,对胜利的信念和对自由的热爱汇聚一处。鲁热根本无须作诗,无须创作,他只要为那些人们在这绝无仅有的日子里口口相传的话语押上韵,配上令人着迷的节奏和旋律,就能说出、表达出、唱出人民的心声。他根本无须谱曲,因为节奏和旋律透过紧闭的百叶窗回荡在大街上——反抗和战斗的节奏就在士兵行进的步伐中,嘹亮的号角中,火炮车的嘎嘎声中。或许他本人并未听到,他的双耳并未灵敏地去捕捉,但在这天赋降临到他那必朽的身躯中的唯一一夜,他却获得了节奏。旋律不断地驯服在跳动和欢呼的节拍中,驯服在全体国民的脉搏中。就像听从了陌生人的口授,鲁热愈来愈疾速地写下歌词,写下乐谱——风暴从未像此刻一般,席卷了他那原本狭隘的市井小民的心灵。一种并不属于他自己的亢奋与激情,一种神性的魔力,汇聚在这天赋爆发的瞬间,将这个可怜的半吊子音乐家像一枚炮弹般丢到了距离他自己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这枚炮弹闪耀着瞬间的光芒和夺目的火焰,直抵群星。一夜之间,上尉鲁热·德·利勒跻身于不朽者之列:最初从街头报刊的呼声中汲取的创造性的唱词,升华为永恒的诗节,一如那世代传颂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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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圣的祖国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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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发誓向敌人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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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可贵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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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决心为它而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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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又写了第五个诗节。他兴奋地一气呵成,直到曲终。歌词和旋律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黎明之前,这首不朽的歌曲已圆满完成。鲁热熄了灯,一头栽倒在床上。一种他自己也不认识的东西,令他的头脑从未像刚才那般清澈,又不知是什么东西,令他现在疲惫不堪。他像个死人般沉沉睡去。而事实正是如此,创造者和诗人的天赋在他身上重又陷入死寂。桌子上的作品,一个神圣地飘然而来的奇迹已经脱离了他这个沉睡的人。它被创作得如此迅速,词曲的结合如此完美,在各国历史上,几乎找不到第二首歌可以和它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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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教堂的钟声一如既往地宣告了清晨的来临。莱茵河上的风不时吹来几声枪响,交战已经开始。鲁热醒了。他依旧疲惫不堪,摸索着从睡梦中挣扎起来。他恍惚记得似乎发生了什么和他相关的事情。接着,他注意到桌上那张墨迹尚新的纸:一首诗?我什么时候写过诗?音乐,我亲笔写下的音乐?我何时作过曲?哦是的!那首歌,那首朋友迪特里希昨天邀我为莱茵军写的进行曲!鲁热拿起纸,看着歌词,哼唱起来。像所有创作者一样,他对刚完成的作品总是不十分满意。于是他拿着这首歌去找隔壁的战友,给他看,唱给他听。这位朋友看起来对音乐非常满意,只是给了几个小的修改建议。鲁热从这份最初的赞许中获得了信心。他怀着一种创作者常有的急迫心情和迅速兑现承诺的自豪感,马上赶往市长迪特里希家。市长正在清晨的花园中一边散步,一边思考着一篇新的演讲稿。怎么,鲁热?你已经写完了?那我们得赶紧试唱一下。说着,两人走出花园,步入客厅。迪特里希坐在钢琴边伴奏,鲁热开始演唱。市长夫人被这意外的晨间音乐吸引,走了进来。她答应誊抄几遍这首新歌。作为受过正规音乐教育的音乐家,她还答应马上为这首歌配上伴奏,以便今晚的来宾们在宴会上唱歌时,也唱一下这首。为自己甜美的男高音嗓音骄傲的迪特里希市长接管了演唱的任务,开始认真研读起这首歌。4月26日晚,这首在该日清晨刚刚完成的歌曲首次在市长的私人沙龙中被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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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出于对在场的创作者必要的礼貌恭维,听众们的掌声听上去十分友善。不过,这些斯特拉斯堡广场上德·布罗格利宅邸里的客人们显然有所不知:一段不朽的旋律已经乘着无形的翅膀降临到他们生活的尘世。向来,人们极少能迅速领会同时代中一个人或一部作品的伟大。对于这一非凡时刻,甚至市长夫人也未觉察,这一点可以从她写给她兄弟的信中得到证实。她在信中只是把这一奇迹当成了泛泛的社交事件:“你知道,我们总是招待许多客人,所以总得发明些花样供人消遣。于是我丈夫想出一个主意:让人创作一首即兴曲。工程部队的鲁热·德·利勒上尉是位可爱的诗人和作曲家,他很快就创作出一首军歌。我丈夫是个不错的男高音,他随即演唱了这首引人入胜,富有特色的歌曲。效果甚至好过演唱格鲁克[27]的歌曲,更生动,更活泼。我的任务则是发挥我写协奏曲的才能,为钢琴和其他乐器谱写总谱。我忙得不亦乐乎。这首歌已经在我们这里公开演出,社交界相当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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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界相当满意。”——这句话在今天看来十分冷漠。但这种仅有的好印象和随性的赞许完全可以理解,因为首演时的《马赛曲》尚未真正显示它的力量。它不是为抒情男高音创作的演唱作品,也不适合某位歌手在小资产阶级沙龙里,夹在浪漫曲和意大利咏叹调之间演唱。《马赛曲》是一首节奏强劲有力、激昂活跃的战歌。“公民们,武装起来!”应当唱向民众,唱向人群,而真正的配器应当是叮当的武器声、嘹亮的号角声和部队行进的脚步声。它不是为那些正襟危坐的欣赏者,而是为拥有共同志向,准备共同战斗的人而作。它不适合女高音,也不适合男高音,它是为千人合唱而作。它是一首杰出的进行曲、凯旋曲、挽歌,祖国颂,是全体人民的国歌。这种首先自人民中诞生的激情,赋予了鲁热的这首歌鼓舞人心的力量。只是这首歌尚未流传,歌词尚未引起神奇的反响,旋律尚未触及民众的灵魂,军人还不认识这首军歌,他们的凯旋之歌,革命还不知晓自己已经拥有了这样一首不朽的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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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一夜间奇迹降临自身的鲁热·德·利勒本人,也和他人一样,对自己那天晚上,像个梦游者般在一位不忠的神灵的指引下创造的奇迹所知甚少。这位平庸但讨人喜欢的半吊子音乐家,对客人们热烈的掌声和对他报以的礼貌祝贺感到由衷高兴。怀着小小的虚荣心,这个小人物想在外省人中充分利用他小小的成功。他在咖啡馆里为战友们演唱这首新歌,让人誊抄他的作品,分发给莱茵军的将军们。与此同时,军官们建议、市长下令斯特拉斯堡乐团排演这首《莱茵军战歌》。四天后部队出征的那天,斯特拉斯堡国民自卫军乐团在大广场上演奏了这首新创作的进行曲。斯特拉斯堡的出版商也带着爱国热情表示,他将出版这首吕克内[28]的下属恭敬地献给这位将军的《莱茵军战歌》。但莱茵军的将军们却没人当真想在出征时演唱或演奏这首新歌。看上去,和鲁热迄今的所有努力一样,“前进,前进,祖国的儿郎!”这部在沙龙中获得成功的作品不过是获得了一时的成功。它不过是本地的一个事件,转眼就会被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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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部作品与生俱来的力量却从不会被长久地埋没或封存。艺术作品可能会在时光中被人遗忘,可能会遭遇被禁或被遗弃,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总会战胜暂时的因素。虽然一两个月来,人们对《莱茵军军歌》仍闻所未闻,无论是印刷品还是手抄本,都只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手中流传,但一部作品哪怕只激起了一个人的热情也已足够,因为真正的热情本身就具备创造力。在法国的另一端,马赛,6月22日,宪法之友俱乐部正在为即将出征的志愿者们举办宴会。长桌旁坐着五百名身着国民自卫军新制服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如同4月25日斯特拉斯堡的人们一样,他们中间弥漫着强烈的激情,只是由于马赛人的南国气质,这种激情更为热烈,同时他们又不会像最初宣战时那样因必胜的信念而沾沾自喜。那些吹嘘的将军宣称革命的法国部队只要跨过莱茵河就会备受民众欢迎,而他们却深知,敌人已挺进法国领土,自由受到威胁,自由的事业正处于危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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