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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发誓向敌人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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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可贵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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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决心为它而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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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又写了第五个诗节。他兴奋地一气呵成,直到曲终。歌词和旋律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黎明之前,这首不朽的歌曲已圆满完成。鲁热熄了灯,一头栽倒在床上。一种他自己也不认识的东西,令他的头脑从未像刚才那般清澈,又不知是什么东西,令他现在疲惫不堪。他像个死人般沉沉睡去。而事实正是如此,创造者和诗人的天赋在他身上重又陷入死寂。桌子上的作品,一个神圣地飘然而来的奇迹已经脱离了他这个沉睡的人。它被创作得如此迅速,词曲的结合如此完美,在各国历史上,几乎找不到第二首歌可以和它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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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教堂的钟声一如既往地宣告了清晨的来临。莱茵河上的风不时吹来几声枪响,交战已经开始。鲁热醒了。他依旧疲惫不堪,摸索着从睡梦中挣扎起来。他恍惚记得似乎发生了什么和他相关的事情。接着,他注意到桌上那张墨迹尚新的纸:一首诗?我什么时候写过诗?音乐,我亲笔写下的音乐?我何时作过曲?哦是的!那首歌,那首朋友迪特里希昨天邀我为莱茵军写的进行曲!鲁热拿起纸,看着歌词,哼唱起来。像所有创作者一样,他对刚完成的作品总是不十分满意。于是他拿着这首歌去找隔壁的战友,给他看,唱给他听。这位朋友看起来对音乐非常满意,只是给了几个小的修改建议。鲁热从这份最初的赞许中获得了信心。他怀着一种创作者常有的急迫心情和迅速兑现承诺的自豪感,马上赶往市长迪特里希家。市长正在清晨的花园中一边散步,一边思考着一篇新的演讲稿。怎么,鲁热?你已经写完了?那我们得赶紧试唱一下。说着,两人走出花园,步入客厅。迪特里希坐在钢琴边伴奏,鲁热开始演唱。市长夫人被这意外的晨间音乐吸引,走了进来。她答应誊抄几遍这首新歌。作为受过正规音乐教育的音乐家,她还答应马上为这首歌配上伴奏,以便今晚的来宾们在宴会上唱歌时,也唱一下这首。为自己甜美的男高音嗓音骄傲的迪特里希市长接管了演唱的任务,开始认真研读起这首歌。4月26日晚,这首在该日清晨刚刚完成的歌曲首次在市长的私人沙龙中被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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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出于对在场的创作者必要的礼貌恭维,听众们的掌声听上去十分友善。不过,这些斯特拉斯堡广场上德·布罗格利宅邸里的客人们显然有所不知:一段不朽的旋律已经乘着无形的翅膀降临到他们生活的尘世。向来,人们极少能迅速领会同时代中一个人或一部作品的伟大。对于这一非凡时刻,甚至市长夫人也未觉察,这一点可以从她写给她兄弟的信中得到证实。她在信中只是把这一奇迹当成了泛泛的社交事件:“你知道,我们总是招待许多客人,所以总得发明些花样供人消遣。于是我丈夫想出一个主意:让人创作一首即兴曲。工程部队的鲁热·德·利勒上尉是位可爱的诗人和作曲家,他很快就创作出一首军歌。我丈夫是个不错的男高音,他随即演唱了这首引人入胜,富有特色的歌曲。效果甚至好过演唱格鲁克[27]的歌曲,更生动,更活泼。我的任务则是发挥我写协奏曲的才能,为钢琴和其他乐器谱写总谱。我忙得不亦乐乎。这首歌已经在我们这里公开演出,社交界相当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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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界相当满意。”——这句话在今天看来十分冷漠。但这种仅有的好印象和随性的赞许完全可以理解,因为首演时的《马赛曲》尚未真正显示它的力量。它不是为抒情男高音创作的演唱作品,也不适合某位歌手在小资产阶级沙龙里,夹在浪漫曲和意大利咏叹调之间演唱。《马赛曲》是一首节奏强劲有力、激昂活跃的战歌。“公民们,武装起来!”应当唱向民众,唱向人群,而真正的配器应当是叮当的武器声、嘹亮的号角声和部队行进的脚步声。它不是为那些正襟危坐的欣赏者,而是为拥有共同志向,准备共同战斗的人而作。它不适合女高音,也不适合男高音,它是为千人合唱而作。它是一首杰出的进行曲、凯旋曲、挽歌,祖国颂,是全体人民的国歌。这种首先自人民中诞生的激情,赋予了鲁热的这首歌鼓舞人心的力量。只是这首歌尚未流传,歌词尚未引起神奇的反响,旋律尚未触及民众的灵魂,军人还不认识这首军歌,他们的凯旋之歌,革命还不知晓自己已经拥有了这样一首不朽的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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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一夜间奇迹降临自身的鲁热·德·利勒本人,也和他人一样,对自己那天晚上,像个梦游者般在一位不忠的神灵的指引下创造的奇迹所知甚少。这位平庸但讨人喜欢的半吊子音乐家,对客人们热烈的掌声和对他报以的礼貌祝贺感到由衷高兴。怀着小小的虚荣心,这个小人物想在外省人中充分利用他小小的成功。他在咖啡馆里为战友们演唱这首新歌,让人誊抄他的作品,分发给莱茵军的将军们。与此同时,军官们建议、市长下令斯特拉斯堡乐团排演这首《莱茵军战歌》。四天后部队出征的那天,斯特拉斯堡国民自卫军乐团在大广场上演奏了这首新创作的进行曲。斯特拉斯堡的出版商也带着爱国热情表示,他将出版这首吕克内[28]的下属恭敬地献给这位将军的《莱茵军战歌》。但莱茵军的将军们却没人当真想在出征时演唱或演奏这首新歌。看上去,和鲁热迄今的所有努力一样,“前进,前进,祖国的儿郎!”这部在沙龙中获得成功的作品不过是获得了一时的成功。它不过是本地的一个事件,转眼就会被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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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部作品与生俱来的力量却从不会被长久地埋没或封存。艺术作品可能会在时光中被人遗忘,可能会遭遇被禁或被遗弃,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总会战胜暂时的因素。虽然一两个月来,人们对《莱茵军军歌》仍闻所未闻,无论是印刷品还是手抄本,都只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手中流传,但一部作品哪怕只激起了一个人的热情也已足够,因为真正的热情本身就具备创造力。在法国的另一端,马赛,6月22日,宪法之友俱乐部正在为即将出征的志愿者们举办宴会。长桌旁坐着五百名身着国民自卫军新制服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如同4月25日斯特拉斯堡的人们一样,他们中间弥漫着强烈的激情,只是由于马赛人的南国气质,这种激情更为热烈,同时他们又不会像最初宣战时那样因必胜的信念而沾沾自喜。那些吹嘘的将军宣称革命的法国部队只要跨过莱茵河就会备受民众欢迎,而他们却深知,敌人已挺进法国领土,自由受到威胁,自由的事业正处于危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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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正在进行时,一个叫米勒的蒙彼利埃大学医学生,突然猛地将杯子墩到桌上,站起身来。大伙儿顿时安静下来望向他,以为他要讲话或致辞,可这位年轻人却舞动右臂唱起歌来。这是一首新歌,没人听过,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前进,前进,祖国的儿郎!”一如电火点燃了火药桶,情感与情感,这永恒的两极持久地碰撞在一起。所有明日出征,为自由而战,准备为祖国献身的年轻人,都在这一旋律中发现了自身内在的意志。唱词表达了他们切身的感受,节奏令人不可抗拒地产生了共鸣。他们为每段歌词欢呼,乃至一遍遍重唱。他们已与旋律融为一体,激动地站起来,高举酒杯,雷鸣般齐唱着副歌:“公民们,武装起来!公民们,投入战斗!”街上的人也想听听里面正热烈地唱着什么,好奇地拥进来,最后他们也跟着唱了起来。第二天,新印的歌片就四处散发,在成千上万人中口口相传。7月2日,五百名志愿军出征时,这首歌已跟随他们不胫而走。乡间行军时,只要他们感到疲倦,只要脚步无力,只要有人领唱,那行进的、前进的节拍就赋予他们新的力量。经过村庄时,村民们惊讶又好奇地聚在一起,跟着合唱。这首歌成了他们自己的歌。他们并不知道这首歌是为莱茵军而作,也不知道是谁在何时创作了它,但他们却把这首赞歌当作了自己的战歌,当作他们生与死的誓言。这首歌就像属于他们的旗帜,在激情澎湃的前进中,他们将它传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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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赛曲》最初的伟大胜利发生在巴黎——鲁热谱写的这首赞歌,很快被称作《马赛曲》。7月30日,当行进的队伍高举战旗,歌声嘹亮地穿过城郊进入巴黎时,街头聚集了成千上万隆重欢迎他们的民众。而当马赛人,这五百名男子,一遍遍唱着歌,迈着同样节奏的步伐走来时,所有人都屏息倾听。马赛人唱的这首神圣而激动人心的赞歌究竟是什么?如此嘹亮,伴着隆隆的鼓声,激荡所有人的心房。两三个小时后,副歌“公民们,武装起来!”已回荡在大街小巷。人们忘记了那首《这样就好》,忘记了过去的进行曲,忘记了所有耳熟能详的旋律:革命认出了自己的声音,革命找到了自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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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雪崩一般,这首歌不可遏止地传播开来。人们在宴会上唱它,在剧院和俱乐部唱它,在教堂中演唱赞美诗之后唱它,甚至不久,这首歌竟取代了赞美诗。一两个月后,《马赛曲》已成为人民之歌、全军之歌。第一任共和国军事部长赛尔旺是位有识之士,他认识到这首独一无二的民族战歌所具备的强劲而振奋人心的力量。他下达紧急命令,十万份印制的歌片需马上分发至小分队。两三天后,这首无名作者创作的歌曲甚至超越了莫里哀、拉辛和伏尔泰的著作,广为流传。没有一次庆典不是以《马赛曲》结尾,没有一次战斗不是由军乐队奏响这首自由之战歌率先打响。在热马普和内尔温登,部队在齐声合唱中发起决定性总攻。那些依旧沿袭老办法,用两份酒犒赏士兵的敌方将军们惊讶地发现,他们根本无法抵挡这首圣歌“可怕”狂暴的力量。当成千上万的士兵一路高歌,像呼啸的海浪般向他们的队伍扑来时,这首歌盘旋在法国战场的所有角落,就像插上翅膀的胜利女神妮可,令无数人为之振奋,甘愿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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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坐在许宁根驻地小营房内,不为人知的要塞上尉鲁热,正一丝不苟地起草着防御工事图纸。或许他已经把自己在1792年4月26日那个逝去的夜晚创作的《莱茵军战歌》遗忘。他根本无法想象,他在报纸上读到的那首风暴般征服了巴黎的圣歌,那首战歌,那首充满了必胜信念的“马赛人之歌”中的每句唱词,每个节奏,都是那一晚在他的心中,在他身边发生的奇迹。但命运的无情嘲讽确是——这一旋律虽然回荡天际,响彻云霄,却并未高举任何人,包括那位创作者。整个法国没人关心鲁热·德·利勒上尉,就像其他歌曲的命运一样,巨大的荣耀只属于歌曲本身,连光环的影子也没有投射到创作者鲁热身上。他的名字没有印在歌片上。假如不是他自己提及这段恼人的记忆,他也不会引起当局的任何重视。因为——这般天才的悖论,只有历史创造得出——这位革命歌曲的创造者并不是位革命者,相反,他跟那些唱着他的不朽战歌推进革命的革命者不同,他要竭尽全力重新阻止革命。当马赛人和巴黎民众唱着他的歌,攻打杜伊勒里宫、罢免国王时,鲁热·德·利勒已经对革命感到厌倦。他拒绝为共和国效忠,宁愿放弃职务也不愿再伺候雅各宾派。歌词中的“热爱自由”对于这个生性正直的人来说绝非空话:他对国民议会中的新暴君和独裁者极度憎恶,就像他仇恨国界对面加冕的国王和皇帝们一样。当他的朋友,委托他创作《马赛曲》的迪特里希市长,当《马赛曲》所奉献的吕克内将军,当该曲首演那晚在场的所有军官和贵族们被一一送上断头台,他公开向罗伯斯庇尔的福利委员会表达了他的愤怒。很快,更为荒诞的事情发生了,革命诗人被捕,成了反革命,法庭指控他犯有叛国罪。直至热月[29]九日,监狱的大门因罗伯斯庇尔的下台而被敞开,法国大革命才免于蒙受奇耻大辱:将创作不朽革命歌曲的诗人送交“国家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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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鲁热如果真的被处死,反倒是一种英雄之死,而不会像他日后那样在黑暗中悲苦地等死。因为不幸的鲁热虽然活了四十余年,经历了成千上万个日子,却唯独只有一天具备真正的创造性。随后,他被扒下军装,取消了退休金。没人再出版和上演他的诗作、歌词和歌剧。命运对这位半吊子音乐家擅自闯入不朽者之列并未予以原谅。为了勉强维持他卑微的生活,这位小人物后来做过各种各样并非总是干净的小买卖。出于同情,卡诺以及之后的拿破仑都曾试图帮助他,但都白费力气。经过那次残酷的偶然事件——他做了三个小时的神明和天才后又被无情地打回渺小的原型——鲁热的性格像中了不可救药的毒一般变得古怪乖戾。他责骂并抱怨所有当权者。他写给希望帮助他的拿破仑一封激愤而放肆的信,开诚布公地宣称,他感到骄傲,他在公投中投了反对拿破仑的票。他的生意陷入不光彩的纠纷。他甚至因为一张空头汇票被抓进圣佩拉吉的债务监狱。到处都不欢迎他。债主向他追债,警察定期来调查他。最终,他隐居在外省的某处,销声匿迹,被人遗忘。他就像生活在坟墓中一般,偷听着那首不朽之歌的命运。在他有生之年,《马赛曲》伴随胜利的军队攻入欧洲的所有国家。拿破仑刚登上皇位,就将这首过于革命化的歌曲从所有节目单中取消。波旁王朝的后裔更是完全禁止了这首歌。直至三十多年后,1830年的七月革命爆发,他的颂词、他的旋律得以重新以旧日的力量再次在巴黎的街垒中复活,市民国王路易·菲利普将他视为诗人,颁给他一小笔养老金,鲁热这位愤世嫉俗的老人才有些惊讶,原来还有人记得他的歌!这位生死不明、被人遗忘之人像做了场梦。但这只是一丝惨淡的记忆而已。1836年,当七十六岁的鲁热于舒瓦齐勒罗瓦去世时,已经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时代在前进:第一次世界大战之际,《马赛曲》成了国歌。战斗的歌声再次唱响在法国所有的战线。渺小的上尉鲁热的遗体,和渺小的中尉拿破仑一样,被安葬在巴黎荣誉军人教堂。这位创作了不朽之歌的无名的创作者,最终安眠在令他失望的祖国的荣誉墓地,尽管他只在那唯一的一夜中,是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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