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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赛曲》最初的伟大胜利发生在巴黎——鲁热谱写的这首赞歌,很快被称作《马赛曲》。7月30日,当行进的队伍高举战旗,歌声嘹亮地穿过城郊进入巴黎时,街头聚集了成千上万隆重欢迎他们的民众。而当马赛人,这五百名男子,一遍遍唱着歌,迈着同样节奏的步伐走来时,所有人都屏息倾听。马赛人唱的这首神圣而激动人心的赞歌究竟是什么?如此嘹亮,伴着隆隆的鼓声,激荡所有人的心房。两三个小时后,副歌“公民们,武装起来!”已回荡在大街小巷。人们忘记了那首《这样就好》,忘记了过去的进行曲,忘记了所有耳熟能详的旋律:革命认出了自己的声音,革命找到了自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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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雪崩一般,这首歌不可遏止地传播开来。人们在宴会上唱它,在剧院和俱乐部唱它,在教堂中演唱赞美诗之后唱它,甚至不久,这首歌竟取代了赞美诗。一两个月后,《马赛曲》已成为人民之歌、全军之歌。第一任共和国军事部长赛尔旺是位有识之士,他认识到这首独一无二的民族战歌所具备的强劲而振奋人心的力量。他下达紧急命令,十万份印制的歌片需马上分发至小分队。两三天后,这首无名作者创作的歌曲甚至超越了莫里哀、拉辛和伏尔泰的著作,广为流传。没有一次庆典不是以《马赛曲》结尾,没有一次战斗不是由军乐队奏响这首自由之战歌率先打响。在热马普和内尔温登,部队在齐声合唱中发起决定性总攻。那些依旧沿袭老办法,用两份酒犒赏士兵的敌方将军们惊讶地发现,他们根本无法抵挡这首圣歌“可怕”狂暴的力量。当成千上万的士兵一路高歌,像呼啸的海浪般向他们的队伍扑来时,这首歌盘旋在法国战场的所有角落,就像插上翅膀的胜利女神妮可,令无数人为之振奋,甘愿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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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坐在许宁根驻地小营房内,不为人知的要塞上尉鲁热,正一丝不苟地起草着防御工事图纸。或许他已经把自己在1792年4月26日那个逝去的夜晚创作的《莱茵军战歌》遗忘。他根本无法想象,他在报纸上读到的那首风暴般征服了巴黎的圣歌,那首战歌,那首充满了必胜信念的“马赛人之歌”中的每句唱词,每个节奏,都是那一晚在他的心中,在他身边发生的奇迹。但命运的无情嘲讽确是——这一旋律虽然回荡天际,响彻云霄,却并未高举任何人,包括那位创作者。整个法国没人关心鲁热·德·利勒上尉,就像其他歌曲的命运一样,巨大的荣耀只属于歌曲本身,连光环的影子也没有投射到创作者鲁热身上。他的名字没有印在歌片上。假如不是他自己提及这段恼人的记忆,他也不会引起当局的任何重视。因为——这般天才的悖论,只有历史创造得出——这位革命歌曲的创造者并不是位革命者,相反,他跟那些唱着他的不朽战歌推进革命的革命者不同,他要竭尽全力重新阻止革命。当马赛人和巴黎民众唱着他的歌,攻打杜伊勒里宫、罢免国王时,鲁热·德·利勒已经对革命感到厌倦。他拒绝为共和国效忠,宁愿放弃职务也不愿再伺候雅各宾派。歌词中的“热爱自由”对于这个生性正直的人来说绝非空话:他对国民议会中的新暴君和独裁者极度憎恶,就像他仇恨国界对面加冕的国王和皇帝们一样。当他的朋友,委托他创作《马赛曲》的迪特里希市长,当《马赛曲》所奉献的吕克内将军,当该曲首演那晚在场的所有军官和贵族们被一一送上断头台,他公开向罗伯斯庇尔的福利委员会表达了他的愤怒。很快,更为荒诞的事情发生了,革命诗人被捕,成了反革命,法庭指控他犯有叛国罪。直至热月[29]九日,监狱的大门因罗伯斯庇尔的下台而被敞开,法国大革命才免于蒙受奇耻大辱:将创作不朽革命歌曲的诗人送交“国家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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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鲁热如果真的被处死,反倒是一种英雄之死,而不会像他日后那样在黑暗中悲苦地等死。因为不幸的鲁热虽然活了四十余年,经历了成千上万个日子,却唯独只有一天具备真正的创造性。随后,他被扒下军装,取消了退休金。没人再出版和上演他的诗作、歌词和歌剧。命运对这位半吊子音乐家擅自闯入不朽者之列并未予以原谅。为了勉强维持他卑微的生活,这位小人物后来做过各种各样并非总是干净的小买卖。出于同情,卡诺以及之后的拿破仑都曾试图帮助他,但都白费力气。经过那次残酷的偶然事件——他做了三个小时的神明和天才后又被无情地打回渺小的原型——鲁热的性格像中了不可救药的毒一般变得古怪乖戾。他责骂并抱怨所有当权者。他写给希望帮助他的拿破仑一封激愤而放肆的信,开诚布公地宣称,他感到骄傲,他在公投中投了反对拿破仑的票。他的生意陷入不光彩的纠纷。他甚至因为一张空头汇票被抓进圣佩拉吉的债务监狱。到处都不欢迎他。债主向他追债,警察定期来调查他。最终,他隐居在外省的某处,销声匿迹,被人遗忘。他就像生活在坟墓中一般,偷听着那首不朽之歌的命运。在他有生之年,《马赛曲》伴随胜利的军队攻入欧洲的所有国家。拿破仑刚登上皇位,就将这首过于革命化的歌曲从所有节目单中取消。波旁王朝的后裔更是完全禁止了这首歌。直至三十多年后,1830年的七月革命爆发,他的颂词、他的旋律得以重新以旧日的力量再次在巴黎的街垒中复活,市民国王路易·菲利普将他视为诗人,颁给他一小笔养老金,鲁热这位愤世嫉俗的老人才有些惊讶,原来还有人记得他的歌!这位生死不明、被人遗忘之人像做了场梦。但这只是一丝惨淡的记忆而已。1836年,当七十六岁的鲁热于舒瓦齐勒罗瓦去世时,已经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时代在前进:第一次世界大战之际,《马赛曲》成了国歌。战斗的歌声再次唱响在法国所有的战线。渺小的上尉鲁热的遗体,和渺小的中尉拿破仑一样,被安葬在巴黎荣誉军人教堂。这位创作了不朽之歌的无名的创作者,最终安眠在令他失望的祖国的荣誉墓地,尽管他只在那唯一的一夜中,是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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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Gluck,奥地利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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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Luckner,当年在法国服役的德国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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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热月为法国大革命后改行的革命历法的第十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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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Die Weltminute von Waterloo决战滑铁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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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1815年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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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渴望强者和暴君。多年来对这几个人:恺撒、亚历山大、拿破仑,奴颜卑膝地百依百顺。因为命运无以抗拒地热爱着这些和它相像的不可捉摸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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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一些极为罕见的瞬间,命运也会因为情绪特殊,将自己抛向一些平庸之辈。在人类历史中,最令人惊奇的时刻是命运之线瞬间落入一位卑微之人手中。这些人被风暴般委以重任,与其说是他们的幸运,毋宁说让他们恐慌。在英雄世界的游戏里,这些鼠辈几乎总是颤抖着将抛来的天命撒手奉还。因为他们极少能抓住机遇,控制机遇,随之攀升。而伟大的时刻只是瞬间降临到他们身上,一旦错过时机,命运将决不二次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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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格鲁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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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穿插着社交舞会、桃色事件和明争暗斗的维也纳会议上,突然袭来了一则爆炸新闻:拿破仑,那头被困的雄狮,从厄尔巴岛的牢笼中挣脱了出来。信使们纷纷捎信说:拿破仑占领了里昂;拿破仑赶走了国王;军队正举旗狂热地向他靠拢;他已经抵达巴黎,已经住进了杜伊勒里王宫。莱比锡会战[30]和二十年来杀人如麻的征战白费力气。大臣们刚刚还在互相抱怨、争执不休,此刻就像被一双利爪擒拿了一般,迅速地聚在一起。一支英国军队、一支普鲁士军队、一支奥地利军队和一支俄国军队马上组建起来,他们要再次联手彻底击溃拿破仑这个篡权者。欧洲合法的皇帝和国王们从未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威灵顿从北方向法国进军。一支普鲁士军队也作为增援部队在布吕歇尔的率领下从另一方向法国挺进。莱茵河畔的施瓦尔岑贝格整装待发,而俄国后备军,正缓慢而沉重地徒步横穿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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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马上意识到这一致命的险情。他知道,在这群暴徒们会师前,他绝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在普鲁士人、英国人和奥地利人联合成一支欧洲盟军前,在自己的帝国衰微前分头进攻、逐个击溃他们。他必须抓紧时间行动,否则国内的不满情绪将会高涨。他必须在共和派壮大前,在共和派和保皇派联手前取得胜利。在富歇这个不可理喻的两面派同他的对手塔列兰狼狈为奸,对他暗下黑手前断了他们的念想。他必须趁热打铁,利用军队高昂的势气将敌人一举歼灭。每过一天就损失一天,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险情。为此他匆忙将赌注压在了欧洲最血腥的战场——比利时。6月15日凌晨三点,拿破仑最强大的先遣队越过了边境。16日,他们在林尼与普鲁士军队对决并将他们击退。这是这头摆脱牢笼的雄狮的首次出击,十分凶猛却并非致命。普鲁士军队向布鲁塞尔方向节节败退,却并未被彻底剿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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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拿破仑向威灵顿发起了第二次总攻。他不给自己喘息的余地,也不能让对方喘息,因为每拖延一天,都是在增添敌人的气势。而他身后的祖国和洒尽热血、诚惶诚恐的法国人民需要陶醉在胜利捷报的庆功酒中。17日,拿破仑率领他的部队抵达夸特布拉斯高地。他的对手,心狠手辣而意志坚强的威灵顿已在此铸建了防御工事。拿破仑的部署从未像这次这般细致周密,军令也从未像今天一样清晰:他不仅斟酌方案,还充分考虑到各种险境,包括被击退而非被歼灭的布吕歇尔的军队随时可能与威灵顿的军队会合。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他调拨出部分部队紧逼普鲁士军队,以阻止他们与英军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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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将这支追击部队交给了格鲁希元帅。格鲁希是个中等资质之人。规矩诚实,老实可靠。曾多次担任骑兵队长,但也只是骑兵队长而已。他不是穆拉特那样的狂暴斗士,也并非圣西尔和贝尔蒂埃那样的谋略家,更不是内伊那样的英雄。没有战斗的胸铠装点他的胸膛,也没有神话粉饰他的形象。在拿破仑的英雄传奇中,他从未因显著的功绩赢得过任何荣誉和地位,却在日后因为不幸和厄运而闻名于世。二十年来,他参加过所有战役:从西班牙到俄国,从尼德兰到意大利。他缓慢地一步步升为元帅,不是没有功劳,而是没有突出的功绩。奥地利人的子弹、埃及的烈日、阿拉伯人的匕首及俄国的严寒总是夺走他前任的性命——德塞克斯在马伦戈、克莱贝尔在开罗、拉纳在瓦格拉姆的牺牲是他向上爬的阶梯。他的升迁不是一步登天,而是参战二十年来的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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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深知,格鲁希既非英雄亦非谋士,他不过是个忠厚老实的普通人。可是他的元帅们大部分已命丧九泉,剩下的几位也已对尽忠十分厌倦,对连年风餐露宿感到愠怒,因此他不得不被迫重用这个平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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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7日是林尼之战胜利后的第二天,滑铁卢战役的前一天。上午十一时,拿破仑将独立指挥权首次交给了格鲁希元帅。这一刻,谦逊谨慎的格鲁希一夜之间从军队的等级制度中跃入了世界历史。这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却是怎样的瞬间!拿破仑的命令清楚明白:在他率兵向英国人进军时,格鲁希需率领三分之一兵力追击普鲁士军队。看上去这是个简单的任务。命令直截了当,没有歧义。然而这一命令却是把灵活的双刃剑。因为在向格鲁希交待追击任务的同时,拿破仑还要求他必须始终和主力部队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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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犹豫着接受了命令。他不习惯独立行动。只是皇帝在分派任务时那天才的目光,让这个毫无主见又谨小慎微的人感到些许踏实。此外,他还隐约地感觉到将军们暗中的不满,或许他也感觉到了命运在黑暗中的振翅。只有近处的大本营让他心生安定:因为他的部队离皇帝的部队也就三小时的疾行路程。滂沱大雨中,格鲁希的人挥手告别。士兵们蹚着泥,缓慢地向普鲁士军队靠近,或者至少他们是朝着猜测的布吕歇尔部队所在地的方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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