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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进军南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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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小屋一公里的瞭望山上不时轮换着观察员。一台仪器孤单地架在斜坡上,就像一门大炮,对准看不见的敌人,测量着日益迫近的太阳光线带来的最初温度。他们整日企盼着太阳的出现。黎明般的天空中虽变换着五光十色的反光,但太阳尚未从地平线升起。但这群迫不及待的人们已经为这魔术般的光线和预兆感到兴奋。终于,山上打来电话:太阳出来了。几个月来,它终于在严寒的冬夜中绽露出一个小时。太阳光非常微弱惨淡,几乎无法让冰冷的空气活跃起来,仪器的指针在光线的摆动下也几乎不为所动,不过仅仅是一丝光线也足以让他们感到快乐。为了利用这短暂出现的阳光,探险队热火朝天地准备起来。尽管在我们的概念中,这里始终是严酷的冬季,但实际上,春天、夏天和秋天却一齐到来。自动雪橇滚滚向前,其后是西伯利亚的矮种马和爱斯基摩犬拉着雪橇。路段被事先周密地分为数段,每隔两天的路程就设置一个补给站,以便为返程的人们储备衣服、食物和在无尽严寒中浓缩的热量——重要的煤油。全队将一齐出发,再分组回来,为此要为最后一队那些精挑细选的挑战南极者留下最充分的物资、最健硕的驮畜和最耐用的雪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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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万无一失。他们甚至对可能发生的灾难细节也作出种种考量,但依旧无济于事。两日行军后,雪橇全部无法动弹,成了无用的累赘。矮种马的状况也不尽人意,但此刻的这些血肉之躯却比技术锻造的工具更胜一筹,因为那些中途不得不宰杀的病马成了狗的美餐并给它们增添了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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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11月1日,他们分组出发。从电影上可以看出,这支奇异的探险队由最初的三十人减至二十人、十人,最后只剩下五人,行走在荒无人烟的白色沙漠中。始终走在前面的那位用兽皮和布片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胡子和眼睛,活像个野人。他手牵驮着雪橇的马,手上裹着兽皮,身后是一位和他同样装束同样姿态的人,紧接着又是一位。二十个黑点在一望无际的刺眼的白色幕布上形成了一条移动的线条。夜晚,他们钻进帐篷,并在迎风的方向筑起一道雪墙,好保护马匹。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开始单调而绝望地穿越在上千年来第一次被人类呼吸的寒冷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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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越来越危急。气候依旧严酷。有时他们只能走三十公里,而不再是四十公里。自从他们知道,在这个孤寂的世界上,仍有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在从另一侧向目标挺进,每天的时间就变得格外珍贵。每件小事都可能酿成大祸。一条狗跑了,一匹马不想进食——所有这一切都令人惶恐,因为在荒无人烟之地,一切都变得极其珍贵,尤其是活物,更是无价之宝,不可复来。或许在一匹矮马的四蹄上系着不朽的功名,而风暴和乌云则会摧毁一项永恒的事业。与此同时,团队成员的健康状况也开始出现问题,一些人患了雪盲症,另一些人则四肢出现冻伤。矮种马因草料不断递减而越来越虚弱,终于在临近比尔德莫尔冰川时全部倒下。现在最令人伤心的任务是将这些两年来和队员们在孤寂中共同生活的朋友,这些忠诚的动物杀掉。队员们能叫出每一匹马的名字,也曾上百次温柔地爱抚它们。他们管这片伤心地叫“屠宰场”。探险队中的部分成员准备在这块血腥之地撤退返回,另一部分人则准备做最后的冲刺,越过险恶的比尔德莫尔冰川,这面只有人类意志的激情火焰才能冲破的南极用以保护自己的危险冰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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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的速度越来越慢,因为这里的雪都已结冰,他们无法乘坐雪橇,只能艰难步行。坚硬的冰划破了雪橇板,脚被冰粒磨破,但他们仍没有放弃。12月30日,他们抵达了南纬八十七度,沙克尔顿到达的位置。在这里,最后的一部分人员必须返回:只有经过精挑细选的五人才能继续前往极点。斯科特必须做出决定。被淘汰的人虽不敢违命,但在接近目的地的地方返回,并出让作为第一批“南极人”的荣耀,他们内心深感沉重。但事已至此,无法更改。他们互相握了手,并试图以男子汉的坚韧掩藏内心的感情,之后告别。两小队人马,一队继续向未知的南部进军,另一队则返回北部的营地。为了多望一眼仍旧活着的朋友们,他们一再频频回首,但很快就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中。五名精挑细选的实干家:斯科特、鲍尔斯、奥茨、威尔逊和埃文斯,继续孤寂地向未知之地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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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南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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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几天的记录显示,他们感到愈发不安。就像罗盘上的蓝色指针一样,他们开始在南极附近颤抖。“一个身影在我们周围缓慢爬行。他从我们右侧爬到身后,再从前方爬到左侧,无止无休。”但字里行间也闪烁着希望。斯科特始终热诚地记录着走过的路途:“抵达极点尚有一百五十公里,我们快坚持不住了。”——也记录他们的疲惫。两天以后:“仍有一百三十七公里。但对我们来说却愈发艰难。”但突然,之后的记录又出现了一种清新的胜利者的声音:“距离极点只剩下九十四公里!即使我们尚未抵达,却已胜利在望。”1月14日,希望变得更为确凿:“只剩下七十公里了,目标就在前方!”而第二天的日记中已经能感觉到他们的喜悦,甚至极为喜悦:“只有五十公里了。我们必须前进,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从潦草的几行记录中,人们能感觉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憧憬是多么剧烈,好似他们的每根神经都在迫不及待的渴望中颤抖。胜利就在眼前,他们的双手已经伸到了地球最后的神秘之地,只消最后一跃,就可抵达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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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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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高亢”,日记中记载道。清晨,他们比平日更早更迫不及待地从睡袋中爬出来,好尽快去观赏那个秘密,那惊人的美。接近下午时分,五人已经在荒芜的白色荒漠上兴冲冲地行走了十四公里:目标不再不可企及,人类的关键事业已接近完成。突然,五人中的鲍尔斯显得有些不安,他的眼睛几乎惊诧地注视着无垠雪地上的一个小黑点。他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所有人的心中这时都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可能有人已经在此设立了路标。他们强忍着保持镇定,就像鲁滨逊在荒岛上看见陌生的脚印时徒劳地将它认作自己的脚印时一样,他们对自己说,这肯定是一道冰裂,或者是个影子。他们惊慌地走向目的地,并一再试图相互隐瞒,尽管他们都已经知道了真相:挪威人阿蒙森已经在他们之前抵达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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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后的怀疑很快就被确凿的事实打消:雪橇板上拴着一面黑旗,周围是陌生的帐篷、雪橇和狗的残迹。阿蒙森到过这里。人类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大事已经发生。千年来人迹未至的地球极点,乃至从地球存在伊始就从未被世人亲眼所见的极点,却在这千年来分子般的瞬间,十五天内被两次发现。而他们是第二批发现者。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迟到了一个月——对人类来说,第一意味着全部,而第二却意味着全无。一切努力付之东流,一切经受的困苦都显得可笑,几周、几个月、几年以来的希望都显得癫狂。“所有的艰辛,所有的忍耐,所有经受的折磨都为了什么?”斯科特在日记中写道,“只是为了现在这个已经破碎的梦。”泪水从他们眼眶中涌出。尽管他们已筋疲力尽,但那天晚上,他们还是无法入眠。就像被判刑的囚徒,他们烦闷绝望地踏上奔赴极点的最后征程,本来他们以为可以欢呼着占领它。他们谁也没有试图安慰他人,只是沉默地继续蹒跚前行。1月18日,斯科特舰长和他的四位伙伴抵达南极。这里的一切在他眼中不再迷人,因为不再是第一批抵达这里的人,他呆滞而忧伤地看着这片伤心地。“这里没有任何可看之物,什么也没有。和近日所见难看透顶的单调景象毫无差别。”这就是罗伯特·福尔肯·斯科特对南极所做的全部描述。他们发现的唯一特殊的东西不是来自大自然,而是来自对手:阿蒙森帐篷上的挪威国旗,它放肆而喜悦地飘扬在人类夺取的堡垒上。一封征服者的信正等待着陌生的第二批抵达者,并请求他们将它寄给挪威国王哈肯。斯科特拿起这封信,并承担起这一艰巨的任务:在全世界面前,像热情地对待自己的事业一样,为一个陌生人的事业做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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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忧伤地将“迟到的英国国旗”插在阿蒙森胜利的标志旁边,接着离开了“有辱他们尊严的地方”。冷风从身后吹来,斯科特心怀不祥地在日记中写道:“对于归途,我感到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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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殉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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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险情倍增。他们在去往极点的路上只要罗盘针相伴,而现在,他们除了罗盘针,还必须在返程路上注意不能遗失自己的足迹。历时数周,不能迷失一次,否则他们将偏离存放食物、衣服和几加仑煤油的浓缩热能的补给站。当暴风雪遮住他们的视线时,每走一步,他们都深感不安,因为每次偏离都意味着走向死亡。同时,他们的肉体已失去了最初来自充足食物的能量和来自南极之家的温暖,不再精力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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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意志力也在他们胸中涣散。超越凡尘的希望,满载全人类的好奇心和渴念,曾推动他们前进;创建不朽事业的意识,曾令他们聚集了英雄般超人的能量。现在它们不复存在,只剩下为了保全肉身,保全尘世间的生命,为了毫无荣耀地归家的奋力挣扎。或许在他们内心深处,害怕回家更甚于盼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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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的日记记载得十分可怕。气候愈发恶劣,冬天比以往来得更早。柔软的雪渐渐变成冰,厚厚地粘在鞋底,羁绊着他们的脚步,而严寒折磨着他们本已疲惫不堪的身躯。在经历了几天的迷路和恐慌后,他们总是在重新找到补给站时庆祝一番,再次燃起短暂的希望,彼此说些激励的话。再没有什么比研究人员威尔逊在濒死边缘仍致力于科学研究和观察,将必要的十六公斤稀有岩石拖在自己的雪橇上,更能绝对地证明,这几个人在巨大的孤寂中所表现出的精神上的英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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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类的勇气在大自然面前渐渐消失。大自然经历千万年历练,积蓄的无情力量,正折磨着这五位探险家。严寒、霜冻、冰雪和风暴袭来。他们的脚早已冻坏,每天一顿热餐完全不能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食物定量愈来愈少,他们的身体开始虚弱,不听使唤。有一天,同伴们震惊地发现,他们中最强壮的埃文斯精神异常。他突然停下脚步,没完没了地抱怨起真实的和他幻想中的痛苦。他们惊奇地从他奇怪的言谈中推测,这个不幸的人由于摔跤和一路上可怕的折磨已经疯了。该拿他怎么办?把他丢在这冰天雪地中?他们必须毫不迟疑地抵达下一个补给站,否则——斯科特的记录显示他犹豫不决。2月17日凌晨一点,这位不幸的军官去世了。那一天,他们距离“屠宰场”还有不到一天工夫。他们抵达那里后找到上个月屠宰的矮种马,吃上了丰盛的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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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赶路的只剩下四人,但等待他们的却是厄运。下一个补给站更为令人失望。所剩煤油太少,这意味着他们必须节省取暖的燃料,节省热量,这唯一对抗严寒的武器。冰冷的夜晚暴风雪交加,他们战栗着难以入眠,几乎连翻过毡靴的力气都所剩无几,但他们却依旧继续蹒跚前行。他们中的奥茨已经冻掉了脚趾。风刮得比以往更加凛冽,而当他们于3月2日抵达下一个补给站时,却陷入了更为残酷的绝望:那里储存的燃料更加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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