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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弗兰克尔的记载中,囚徒刚进入集中营的第一阶段是痛苦和恐惧;过了一些日子,他们的心理状态就进入了第二阶段,主要表现为冷漠,并带有某种程度的情感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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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营中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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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阶段,受难者,包括正在死去的和已经死去的,对囚徒来说变得如此司空见惯,以至于不再能够打动周围的旁观者。对他们来说,厌恶、恐惧、怜悯,等等,已经成为难以感觉到的情感。在此时每个人都只在乎自己唯一拥有的身体,只有当他们被安排参加病人转移时,才会引起人们的兴趣。人们好奇地看着将要离开的人,看看他们当下的衣服或者鞋子自己是否可以继续使用。当然,没有人为此感到羞耻。毕竟他们是将要或者正在死去的人,而自己还要继续活下去。在这种极端条件下,人性似乎并没有多大帮助,于是这一概念也就很少能在囚徒身上体现出来。因食物的紧缺而引起的极度营养不良也是这一状态的主要原因,在饥饿中挣扎的人们所经历的毁灭灵魂的思想斗争和意志力冲突,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人们一有空闲就会想起食物,此外的其他一切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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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种种摧残下,人们的生理和心理水平已经降到了最原始的状态。人的价值观和尊严不再是必需的,甚至有时会成为活下去的一种羁绊——不择手段地同他人竞争活下去的机会。于是人们抛弃作为人的一切高级情感、内心自由和思想,将生理和心理降至动物水平。他们就像一群正在被恶狼驱赶着的羊,只关心两件事——“如何躲避恶狼,如何获取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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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苦难中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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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弗兰克尔总结他观察到的大多数情况所得出的结论,然而他的结论还远远不止这些。在集中营生活迫使人们在生理和心理上退化到原始状态的过程当中,他发现人们的精神生活却可以得到一定的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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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对宗教的兴趣开始泛起,并且成为最诚挚的情感。每当疾病或其他灾难来临,每个人都成了最虔诚的信徒。与此同时,人们前所未有地迷恋于艺术和大自然的美好,这些竟成为他们暂时超脱苦难的良药。一次旭日东升,一次落日余晖,都可以让他们看得如痴如醉,感叹世间的美好;一次即兴演出,一次小型聚会亦可以让他们忘我投入,全然不顾周身劳累。幽默,集中营里还有幽默!人们嘲笑自己恢复自由后依然改不掉集中营中的习惯,每逢喝汤时都会要求“舀桶底下的”——因为桶底下的菜会较多,集中营中的这种恩惠会让一个囚徒兴奋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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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弗兰克尔来说,除了这些,还有更深刻的事物使集中营中的痛苦变得可以容忍。通过自我超越,他使自己发现了生活中许多重要的意义。当肉体上经历着难以忍受的折磨时,他就会想过去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欢快和愉悦。他开始意识到过去的一切都可以被重拾,包括对妻子和家人的爱。这种“天使沉浸在无限荣耀般的永恒思念中”般的爱,成为拯救他的强大动力,给予他新的勇气。弗兰克尔曾为自己引用了一句圣诗来表达这种情怀:“你,上帝,曾将我的眼泪贮存在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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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苦难中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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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结论让弗兰克尔意识到,“精神”是可以独立心理和生理状态而自由存在的,而在一些伟大的灵魂身上,他发现这种精神自由不仅表现在暂时的躲避,而其更深层次的意义则是能够使人直面苦难,并勇敢地承担起苦难带来的一切。这种自由,也并不是仅体现在身陷囹圄的囚徒身上,同时也体现在强权统治下仍能保持人性光辉的德国人身上。总之,这些伟大灵魂的存在,证明了冷漠可以克服,易怒可以压制,甚至在精神和物质严重压迫的环境中,人仍然可以保留精神自由、思想独立的痕迹。刚进集中营的时候,一个朋友冒着被毒打的危险偷偷跑进他所在的棚屋,告诫他每天要刮胡子,以使自己看起来更年轻而不至于走进毒气室;一个囚犯可以把自己最后一口面包让给其他囚犯;一个看守曾经不顾被处罚的危险给过他一片面包;一个德国党卫队队员亲自掏钱为囚犯们购买所需的药物;一个被任命为“大首领”的囚犯曾经帮助弗兰克尔免受工头的毒打和酷刑;一个德国医生曾经为了弗兰克尔不被送上挤满将被处决的囚徒的卡车,而给他将自己名字从名单中划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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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些人属于少数,但他们的存在就足以证明:人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剥夺,但除了一件东西之外:人的最后的自由——在既定的环境中,选择自己的态度,选择自己的方式的自由——这是任何人无法剥夺的,即使在最黑暗的、最痛苦和无望的时刻,这种精神自由仍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任何人都有能力保守这份自由,只要你愿意,你的这种精神自由就永远同你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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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我害怕的只有一件事情:配不上我的苦难。”弗兰克尔之所以认为那些灵魂们伟大,是因为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实现了苦难的意义,他们配上了他们的苦难。当一个人无法改变命运时,他就等于得到了一个最后机会,去实现最高的价值与最深刻的意义,即“苦难的意义”。人们身处这些痛苦与灾难之中仍然能够坚守自己的精神自由,以高贵的姿态保守人性的尊严;当选择某种道德以“利他”的行为时,他便无形中把痛苦与灾难转换成了“实实在在的人生成就”,这便是苦难中的意义。实现苦难的意义其实是一种终极的自我超越,通过这种超越人们不再畏惧牺牲,反而使牺牲变得无比美好,使灵魂无尚崇高。当一个人寻找到苦难中的意义时,他就已经成为无坚不摧的化身,散发出无比耀眼的荣光。纵使他的生命不再延续,但他的精神依然可以照亮集中营中无边的黑暗,并赋予他人以生的意义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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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苦难中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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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那些伟大的人物一样,弗兰克尔在集中营中也履行着苦难中的意义——在集中营中帮助囚徒恢复其内在力量,找到活下去的意义。然而他遇到了一个难题,那些自暴自弃的人往往拒绝鼓励劝说,他们的回答都是:“我对生活再也没什么指望了。”对于这种情况,弗兰克尔认为,我们必须懂得“真正重要的不是我们对人生有什么指望,而是人生指望我们什么”。我们要做的“不应是询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而是必须认识到正视生命本身向我们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承担起生命的责任。这一责任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关键是对人生采取什么态度,用怎样的态度来承担人生中的痛苦。在弗兰克尔看来,当他自己陷入了集中营这样的人间地狱,痛苦和灾难,以至死亡充斥在其周围的时候,其唯一正确的人生态度便只能是把受苦当做他的“使命”:“他独特而孤单的使命。他必须认清:即使身在痛苦中,他也是宇宙间孤单而独特的一个人。没有人能替他受苦或解除他的重荷。他唯一的机会在于他赖以承受痛苦的态度。”这样,人们就可以把痛苦看做是值得承担的责任,勇敢地接受痛苦与灾难,并在巨大的肉体痛苦中获得精神的解脱,直至获得某种蕴藏在苦难之中的成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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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对生命的责任和使命,弗兰克尔坚强地度过了集中营中的分分秒秒。终于在1945年,在他进入集中营的两年半之后,他获得了苦难背后的成功的机会,走出了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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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尔在人间——背负生命的意义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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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弗兰克尔的理论中,生命的终极意义就是自由地选择承担生活留给我们的责任,整个过程就是一个自我超越的过程。当初选择留在奥地利是一次超越,这种超越包含了一种人格意义,蕴涵了对父母和爱人最诚挚的爱。在之后集中营中对朋友,对其他人的关心、爱护和帮助过程中,弗兰克尔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超越,最终塑造了他杰出的人格,使之成为爱的载体,散发出永恒的人性光芒。走出集中营之后,他继续履行着自己的使命——找到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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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过程中,弗兰克尔先后出版了18本著作,而且大部分都被译成多种外国语言出版,成为他留给后人永恒的财富。其中的《从死亡集中营到存在主义》(后来改名为《追寻生命的意义》)一书发表于1946年,成了世界性的畅销书。现在以20种语言出版,到1984年止,仅该书的英文版就印刷了73次,共250万册。他的其他著作都是进一步扩展其意义治疗理论。它们主要是《医生与心灵——从心理治疗到意义治疗》(1946年德文版,1955年英文版)、《心理治疗与存在主义:意义治疗学文选》(1967)、《意义的意志:意义治疗学的基础与应用》(1967)、《潜意识的上帝:心理治疗与神学》(1975)、《对意义的无声呼唤:心理治疗与人道主义》(1978)、《无意义生活之痛苦:当今心理治疗法》(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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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疗法”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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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尔的意义治疗学既是一种哲学思想,又是一种心理治疗的理论,还是一种心理治疗的方法。意义治疗的理论可以归结为弗兰克尔在集中营的经历中提炼出来的经验,而其亲身经验又成为理论最好的证明。两者相互支持,有着不可置疑的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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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疗法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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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来说,意义疗法的理论基础包括相互联系的三个方面,即意志自由、意义的意志(will to meaning)和生命的意义(meaning of life)。其中,意志自由可以看做是弗兰克尔哲学的基本论点,而其他两方面则是这种哲学论点在人类学和心理疗法中的一种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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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弗兰克尔的理论中,意志自由是人的经验所直接给予的东西。他认为,人具有意志自由,因为“他置于自己生存的身体和心理的决定因素的领域……他自由地占据这些领域的阵地;他始终保持着选择自己的方针和对待它们态度的自由”。不过,他又认为,作为有限存在的人,人在生理上、心理上都是不自由的;就像集中营的囚犯一样,其生理、心理都是要受外界环境限制的。尽管如此,由于人是唯一能反省自己、也能拒绝自己的存在体,人可以成为自己行为的裁判者,因而最终能够超越自己。于是,弗兰克尔克服了一般的心理生理二元论,通过引入“精神”而构成了一种独特的“三元论”,从而达到了他所说的“人类学的整体”。他认为,人们是可以通过精神而超越生理和心理,从而达到自我超越的境界——“精神理智”。在这样的境界中,人可以超越一切限制和约束,达到他的意志自由。这样,人就能够选择、解决或拒绝他们所面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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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的意志”这个概念是集中在精神动力上而提出的。弗洛伊德提出了“快乐意志”,阿德勒提出了“权力意志”,以此说明人们的心理动力源。弗兰克尔认为,人探索生命的意义,才是其生命的原动力。在他看来,人缺少生理需要就会导致身体疾病,缺少心理需要就会导致人格障碍。但如果人缺少意义的意志,不理解他的存在的意义,就会产生“存在挫折”(existential frustration)和“存在神经症”(existential neurosis)——其主要特征是人在精神上脱离了自由和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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