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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汤顿运输公司。“运斯汤顿运输公司。“运送死者!”的广告传单。费城图书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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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们所关切的不单纯是些现实问题,如怎样防止尸体腐烂以便将他们运回故乡,美国人更不想忍受战争所造成的同故去亲人史无前例的分离。家人们试图使死去亲人看起来像活着一样,不只是为了确认他们的身份,更是为了向他们道别。战争造成了对“善终”原则的威胁,而尸体防腐术则为亲人们提供了至少战胜部分威胁的方法。看到自己的丈夫、父亲或儿子处于一种像是睡着了的安息状态,这是对抗死亡之恐怖——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对抗其现实——的一种方法。它提供了一种模糊生死界限的方法。尸体,至少那些未在战斗中丧失肢体的尸体,可以看起来像是活着一般,可以看起来像是要在新的生命中苏醒一般。[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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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战的早些时候,人们运用尸体防腐术保存了罹难的联邦上校埃尔默·埃尔斯沃思(Elmer Ellsworth)的尸体,尸体防腐术因而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埃尔斯沃思曾是林肯在斯普林菲尔德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律师助理。在内战中,他被南部邦联支持者杀害于弗吉尼亚州的亚历山德里亚。在这个伤亡还尚不普遍的时候,媒体详细报道了他的死亡的方方面面——从他的英勇献身到白宫中的隆重纪念,再到他那宛若活着一般的尸体。为他做防腐处理的托马斯·霍姆斯(Thomas Holmes)成为了内战中最有名的尸体防腐从业者。他在华盛顿成立了从事尸体防腐的机构,以每人100美元的价格为超过4000名士兵做了防腐处理。这场战争使他成为了一个富有的人。[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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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联邦还是南部邦联,通常都不为死去的普通士兵提供防腐服务。军医有时会为在军队医院中死去的杰出个人提供这种服务;由联邦政府签约雇请来帮助处理死难者的殡葬业者,也可能在向悲伤的家人或战友收取一定费用后,为其死者遗体做防腐处理。本着仁慈家长的精神,联邦军官有时会对罹难的下手的遗体进行特殊关照。例如,一名上尉便给波托马克军一个医院的一名护士留下指示:“致法尔茅斯基地的尸体防腐从业者:请你为我连队的列兵伊莱贾·克利福德的尸体做防腐处理。好好做,做完了就给我个信儿,我会立即付钱给你。我不希望你用很贵的方式进行防腐处理,但要好好做,因为我将把他送往费城。”对于一个列兵而言,能“享受”到“好好做”似乎已经很不错了。[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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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部邦联,尸体防腐处理要比在北方罕见得多。这无疑是因为,被联邦军攻入的南部不得不将精力更直接地集中于生存问题,而非细致地处理死者。但这场战争自始至终,尸体防腐从业者都在里士满的报刊上为自己的服务做着广告。他们声称愿意为死者做“消毒处理”,并将潜在顾客指引到他们在最近战役的战场上设立的战地办事处。威廉·麦克卢尔博士这样允诺那些“远方的人”:“死者的尸体”将被“挖出、消毒,并”从“南部邦联的任何地方运回家乡”。虽然直至20世纪南部殡葬业都远不如北部发达,其尸体防腐也不如北部广泛,但在1862年,南部历史最为悠久的殡仪馆——弗吉尼亚州林奇堡的D.A.迪乌吉德父子殡仪馆(D. A. Diuguid and Sons)——仍为1251名联邦和南部邦联士兵做了防腐处理,并将它们运回了故乡。[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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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兰州黑格斯敦殡葬业者刘易斯·厄恩迪的商业名片马里兰州黑格斯敦殡葬业者刘易斯·厄恩迪的商业名片。费城图书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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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吉尼亚州的战场为北方和南方的殡葬业者都带来了兴隆的生意,首都华盛顿也在其1863年的《城市人名地址录》中加入了三名尸体防腐从业者的信息。住在宾夕法尼亚街451号的F.A.赫顿博士用了地址录的一整页为他的服务打广告。“经由我们做过防腐处理的尸体从不变黑!而是保存着他们自然的肤色与面容……以一种熟睡的面容供人瞻仰。”尸体防腐术能够将死亡转化为沉睡。像麦克卢尔一样,赫顿誓言要“尤其关注于找回那些在战场上阵亡的士兵尸体”。尸体防腐从业者既为自己做广告,也像托马斯·霍姆斯在华盛顿中心区、乔治敦与亚历山德里亚的殡葬业者在经营场所中所做的那样,通过展示已处理好的尸体——它们通常是从战场上找来的无名氏——来做广告。幸好,通过现存记录来看,还没有哪位母亲或妻子意外碰见正被某经营场所橱窗展示的死难亲人。[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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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尸体防腐术越来越受到欢迎,但它却招致了人们的矛盾看法与怀疑。尸体防腐从业者常被指责进行敲诈勒索或行为可疑;此外,他们同死者的亲密接触也令人不安。一位北方记者带有揭露性质地描述了他同一位尸体防腐从业者的接触。当时正处于1862年半岛战役期间,这位从业者尾随着联邦部队朝里士满进发。“他是一个平静严肃的人,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赤裸的……尸体旁,他让我联想到了贪得无厌的秃鹰……他的器具与橡皮管像人的心肺一样搏动,从颈部将接受防腐处理的尸体抽干……‘教授,你若是能让他活过来那该多好啊。’站在旁边的一个军官说道。从业者那干枯的皮肤上突然出现了惨白的皱纹。他露齿而笑,活像一具尸体一样:‘啊!’他说道,‘那么就有钱可挣了。’”公众对尸体防腐从业者的不适,主要同这一金钱问题与他们业务所代表的令人不安的死人商品化有关。一位北方报人表达了他对内战中新兴死亡市场的沮丧。他报道了自己同一位野心勃勃但也开诚布公的尸体防腐从业者的对话——不过有人或许会怀疑,这至少部分是杜撰出来的:“‘我很乐意处理列兵。他们每个5美元。但是,愿主赐福与你们,一个上校出价100美元,一个准将出价200美元。这种人我手头已有很多了,我已经不再处理少校以下的士兵。’他补充道:‘我可以大发善心处理一个上尉,但他必须要付少校的价。我坚持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不会每天都发生。一个世纪内不会再发生这样的大屠杀了。’”似乎在任何意义上说,“大赚一笔”[61]都是手头要紧的工作。[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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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处理士兵遗体的尸体防腐医生“正在处理士兵遗体的尸体防腐医生”。国会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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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阵亡士兵家属的悲愤抗议淹没了美国军队。他们相信,在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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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旁营业的尸体防腐从业者欺骗了他们。1864年,一位身处弗吉尼亚州锡蒂波因特的军官向詹姆斯·A.哈迪督察抗议道:“我几乎周周接到针对这个或那个尸体防腐从业者的抱怨……(军队的)医疗部将他们基本视作十足的讨厌鬼……他们在这儿所做的一切都是虚伪的、欺诈的、勒索的。”在1863年的一个案子里,华盛顿的“尸体防腐从业者”赫顿与威廉斯公司被送上了被告席。赫顿锒铛入狱,其公司记录也被查获。控诉方声称,这两个人经常未经死者家属允许便私自找回士兵尸体,并为其做防腐处理,继而向悲伤的亲人索要付款;此外,他们还威胁死者亲人,如果他们提出的条件不能得到满足,他们就将挖掘尸体或拒绝将其返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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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4年秋,纽约州人蒂莫西·德怀特向陆军部长斯坦顿表达了对华盛顿一位著名尸体防腐从业者理查德·伯尔博士的不满。德怀特声称,在自己因“失去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儿子”而悲伤痛苦之际,理查德却对他进行敲诈勒索。在陆军宪兵面前,伯尔为自己索要的100美元进行了辩护。他指出,自己的员工冒着生命危险将尸体从敌人步哨附近取回,并在枪林弹雨中走了几百码路才将它运回。他继而“用我的防腐液与木炭”为尸体消毒,并将其置于一个锌制棺材之中,密封,然后将它运回。他坚持认为,这些显然可以证明他的要价之正当。1865年1月9日,在接到大量投诉后,尤利西斯·格兰特将军宣布撤销所有尸体防腐从业者的许可证,并命令他们撤到战场以外。然而,尽管人们对尸体防腐极其不安,也尽管存在着对其从业者的广泛敌意,那分离死者与他们亲人的遥远距离,仍促使尸体防腐业继续存在。[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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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尸体进行防腐处理是昂贵的。冰柜同样如此,前往战场找回亲人的旅途亦然。富有的美国人拥有着他们的穷兄弟姐妹所没有的可用来应对和抵抗死亡的资源。在内战的很长时间内,这种差别待遇几乎都被视作理所当然。但是,因为联邦政府承担起了对战争死难者的新责任,这种差别待遇开始遭到挑战。1862年,美国国会通过了一项法令,赋权总统购置土地,“并将其安全地围起来,用来当作埋葬为国捐躯士兵的国家公墓”,以此来解决愈来愈多的尸体所带来的后勤问题。陆军部没有拨款或制定正式政策来实施这一立法行动,而是根据紧急情况的需要建立了一些公墓——主要位于医院附近,那里有着许多需要埋葬的死难者。但在这一法令条文的指导下,五座与其他公墓相比特点迥异的公墓在内战中建成。这些公墓埋葬着某一场特定战役的死难者,通常建于激战的间歇。这些公墓的其中三座(查塔努加国家公墓、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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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内尔大夫在战地的尸体防腐机构“邦内尔大夫在战地的尸体防腐机构(詹姆斯军团)”。国会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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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河国家公墓与诺克斯维尔国家公墓)由联邦将军建立;另外两座(安蒂特姆国家公墓与葛底斯堡国家公墓)由有其公民参与战斗的北方州合作建成。建立这五座公墓的每一座之努力,都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处理死者的需要。这些公墓旨在缅怀战争死难者,旨在纪念国家的阵亡英雄。葛底斯堡国家公墓的建立标志着一个尤其重要的转折点。那场血腥战役巨大的死亡数字显然是促成其建立的重要因素,但以下的事实也并非不重要:发生这场大屠杀的北方,发生这场大屠杀的葛底斯堡小镇,尚未有机会适应那已折磨了弗吉尼亚州两年的连绵战火所带来的恐怖。葛底斯堡战役将死者以及它们所带来的问题,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北方平民面前——战斗结束后,他们大量涌入这一宾夕法尼亚小镇。或许更为关键的事实是,北方拥有那窘困的南方所没有的资源,来应对这种惨状。[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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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葛底斯堡公墓的推动力,源于战役结束几周后州政府代表的一个会议。在那些有其公民在这场战役中死去的北方州的资助下,葛底斯堡的一名律师戴维斯·威利斯安排购置了一块与既已存在的一座墓园毗连的17英亩土地。在10月份,政府同承包方签订合同,后者以每具尸体1.59美元的价格将联邦士兵埋葬在这一新墓地中。11月,林肯前往葛底斯堡,参加这个新的士兵国家公墓的落成典礼。这一公墓以及那场被历史学者加里·威利斯(Garry Wills)认为“重塑了美国”的演说,标志着死者在公众生活中重获重要意义的开端。或许公墓布局本身便可解释这一转变背后的力量。葛底斯堡公墓如此布局,为的是使每个坟墓都同等重要。同林肯的演说一样,威廉·桑德斯(William Saunders)的设计确认了无论军阶、无论社会地位高低,每位阵亡士兵都是平等的这一理念。这一理念远离了在处理战争死难者时普遍存在的因军阶与社会地位不同而差别对待的做法,甚至也同这一年晚些时候所建立的查塔努加公墓的政策不甚相同。[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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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底斯堡公墓的建立,标志着这个国家在面对内战大屠杀时所产生的对待死者的态度与政策的重大转变。H.克莱·特朗布尔(H. Clay Trumbull)牧师曾论述了战争之需要所强授给南北美国人的“新课”——先前他们可能会认为不可思议的处理死者的方法,他们不仅容忍了,而且还将之付诸了实践。这些行为将人当作动物处理,因而使死难者蒙受屈辱;它们也使生者变得微不足道——生者们发现,自己正抛弃着那些有助于定义其本质自我的义务与原则。在内战埋葬的恐怖中,人们开始进行各种努力——甚至是在战斗之中——来抵制这些有害转变,来建立其他种类的“课程”,并使它们成为这个国家的战争经历之产物。内战时期的美国人努力以各种方式改变死亡。这些方式既包括通过尸体防腐术来保存死者的尸体,也包括后来通过建立国家公墓系统、实施战后大规模重葬工程来改变为死者下葬的环境与条件——在北方,联邦政府资助了重葬工程;在南方,私人自发行动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只不过规模要比北方小得多。[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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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政府对这些事务的职责,在葛底斯堡公墓落成仪式上首次极为清晰地展现了出来。这些职责重新确立了死者在社会中的重要地位。关照死者及其死亡如今属于这个国家的职责,而不再只是他们的亲人的职责。这些人为了国家能够存续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们的尸体——或如《哈珀新月刊》所言——他们“自我”与“留存的身份”的贮藏处,理应得到这个国家的赞扬与呵护。同生者一样,死者也在向一个——如亨利·鲍迪奇在呼吁建立全面的救护车系统时所宣称的——“一切权利源于人民”的政府提出要求。[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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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些士兵的自我与身份也是同他们的姓名分不开的。将内战死难者体面埋葬的工程所需要的不只是掩埋。寻找失踪者与为数万“无名氏”寻回姓名的工作,将被证明是这场战争最艰巨的任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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