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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697 阿德里安·范·德·邓克(Adriaen van der Donck)是一名律师,他于1641年移居哈德孙河谷,那里当时是荷兰新尼德兰(Nieuw Nederland)殖民地的一部分。他成了荷兰西印度公司的某种检察官兼收账员,而新尼德兰殖民地系荷兰西印度公司所有并负责运营的私有领地。范·德·邓克一有机会就玩忽职守,徜徉于北部的森林和谷地。他花了大量时间与豪德诺索尼人相处,他们对个人自由的坚持令他着迷。他写道,他们“天性自由,决不能容忍受人主宰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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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699 一个移民委员会在就荷兰西印度公司的专断行为向政府提出控诉时,邀请范·德·邓克这名新阿姆斯特丹的唯一律师为之撰写抗议信函,并把信函带回海牙。他在信中记述了在他看来是美洲大陆上所有民众所共有的一些基本权利;于是,这封信也就成为了全殖民地正式要求自由权利的先声。人们不禁猜测,范·德·邓克的灵感是否源于豪德诺索尼人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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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01 作为对抗议信函的回应,荷兰政府从荷兰西印度公司手中收回了新阿姆斯特丹的管辖权,而后又在曼哈顿成立了一个独立的管理机构,纽约市的创建也因此得到了推动。对失去权力大为光火的公司董事们,阻止范·德·邓克返回新阿姆斯特丹达五年之久。在度日如年地滞留欧洲期间,范·德·邓克写下了一本充满怀旧色彩的小册子,颂扬那片自己已经爱上了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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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03 他回忆道,每到秋季,豪德诺索尼人都会点火焚烧“树林、平原和草地”,以“减少并清除森林中的枯死物和草类,使其能在来年春天更好地生长”。遍地野火的景象最初让他惊惧不堪,但久而久之,范·德·邓克开始对这种每年用火的奇观感到欣喜。他回忆道:“在两岸林中烈火熊熊的夜晚,航行于(哈德孙和莫霍克)河上的时候,火势蔚为壮观。”两侧的树林都烧得正旺,殖民者的船只穿行于火中,船上的乘客直瞪瞪地盯着团团火焰,就像电子游戏机前的孩子一样。“四面八方,无处不是火光……遥遥看去,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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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05 范·德·邓克相信北美洲只有“几百英里”宽,他同时也显然假设整个大陆的所有居民都和豪德诺索尼人全无二致。他的第一个观点有误,而第二个观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正确的:从大西洋到太平洋,从哈德孙湾到格兰德河,豪德诺索尼人以及几乎所有其他印第安群体都至少是在某种程度上用火塑造了他们的生活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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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07 20世纪初,生态学家发现了“演替”(succession)现象,即一种定义明确的关于生态系统填补开阔地的变化过程。1980年华盛顿州南部圣海伦山(Mount St. Helens)喷发以后的情景就是一个范例。这次火山爆发带来的岩浆、火山灰和泥浆淹没了200多平方英里的土地。幸而存活的植物很快就蓬勃而生,有的在几周内就重新发芽抽条了。羽扇豆属植物等集群种随之出现,并为草类的回归奠定了基础。火山爆发15年后,树木和赤杨、黑松、柳木等木本灌木已经遍布了这片曾遭涂炭的坡地。浆果鹃光滑的红色树干也随处可见,更不消说铁杉、花旗松和锡特卡云杉等蓄势待发的丛林巨人了。每一种植物都按典型的演替进程替代另一种植物,直到通常由高大森林组成的“顶级”(climax)生态系统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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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09 倘若生态演替是不可阻挡的现象,那么各个大陆就都会被顶级植被覆盖了,那将会是参天大树的世界,黑暗而寂静。演替阶段早期的树种将会消失。对这些物种来说,幸运的是,演替进程往往遭到中断;大自然并不因循守旧。风暴、雷暴、山体滑坡、火山爆发以及其他各种自然灾难都会击倒树木,空出林地,或者避免让开阔的乡间变成无尽的林海。几年或几十年的宁静就有可能使草类让位于灌木和树木,但一场狂风暴雨足以将其夷为平地,从而使草类得以茂密生长。过不多久,灌木和树木又会卷土重来,但终究会葬身于一场洪水。所谓生生不息,大致如此。不同类型的剧变会催生出不同的生态系统,比如尼罗河流域的洪水,安第斯地区陡坡的塌方和尤卡坦半岛的飓风。而一万多年以来,大多数北美生态系统都受到了火的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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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11 在希腊神话普罗米修斯中,火将人类永久性地隔绝于自然世界之外,燃烧的火炬正是非自然力和人工努力的象征。然而在世俗的事实层面上,这个颇能引发共鸣的传说是错误的:火从来都是大自然用来改变地貌的一把木槌。普罗米修斯不过是帮助人类捡起了槌把而已。火灾生态学先驱者爱德华·V·科马雷克(Edward V. Komarek)写道,“生于大火并经受了闪电洗礼的地球,从产生生命以前至今一直都是一个火的星球。”由闪电引起的野火重置了生态时钟,把动植物回拨了几个演替阶段。火有益于需要阳光的植物,而又抑制了那些钟爱清冷暮色下的森林覆盖的植物;它助长了需要阳生植物的动物,而又阻止了其他动物的繁衍;食肉动物的数量也随之起起落落。火就是如此调控生态性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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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13 在绝大多数大陆地貌中,火都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其来源有二:闪电和智人。在北美,雷击火灾在西部山区最为常见。然而在其他地方,印第安人至少到与欧洲人接触为止(很多地方在此之后依然如故)都能纯熟地掌控用火。托马斯·莫顿于1637年报告说,东北部地区的印第安人总是随身带着满满一鹿皮袋的燧石,“在所到的乡野处处生火”。就捕猎活动而言,燧石点燃的火炬与弓箭同等重要。从东北部的梅花鹿到大沼泽地的鳄鱼,从大草原的水牛到大盆地的蚱蜢,从加利福尼亚的兔子到阿拉斯加的驼鹿,都是人们用火捕猎的。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128]写道,美洲原住民点燃地上的落叶,形成多个大火圈,“继而逐渐把动物逼迫到火圈中心,他们就在此用箭、镖以及其余投射物将其屠戮干净。”印第安人的用火并非总是出于实用目的。黄昏时分,落基山脉的部族曾把火炬投到流着树液的冷杉树上,看着它像罗马蜡烛一样炸开,以此取悦探险家梅里韦瑟·刘易斯(Meriwether Lewis)和威廉·克拉克(William Cl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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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15 印第安人没有把动物作为食物进行驯化,而是重组了其生态系统,用以帮助驼鹿、梅花鹿和熊类生长。对灌木丛的不断焚烧增加了食草动物的数量,增加了以其为食的食肉动物的数量,也增加了以二者为食的人类的数量。美国东部的大森林并非像梭罗想象的那样,是由一望无际,高大浓密的树木组成的,而是由园地、黑莓林、松林,以及辽阔的栗树、山核桃树和橡树等交织而成的生态万花筒。俄亥俄州最早的欧洲移民发现了与英国公园相仿的林地,他们足以驾马车穿过这片森林。在距罗得岛海岸15英里的地方,乔瓦尼·达·韦拉扎诺发现树木的间距极大,整片森林“甚至可以容纳一支大军”。约翰·史密斯则声称,自己曾经骑马从弗吉尼亚森林中急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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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17 今人难以想象的是,从纽约到佐治亚的广袤疆土,都曾是野牛的乐园。作为北美大草原的生物,北美野牛(Bison bison)是美洲原住民通过用火迁徙至北美东部的;他们借此将森林不断变为休耕地,以供北美野牛在这片远离其故土的地域继续生存。历史学家威廉·克罗农观察到,豪德诺索尼人在猎捕这些动物的时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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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19 是在收获自己有意识创造的,并且在其创造进程中起到相当作用的食品。英国观察家对此了解甚少。惯于豢养家畜的人们缺乏概念性工具,难以认识到印第安人从事的是与其对象较为疏远的农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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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21 然而应该注意的是,这些动物并不是19世纪西方有名的大规模野牛群。由于印第安人喜食北美野牛,他们颇为注意地使其活动空间达到了最大。然而他们捕猎的数量也颇为惊人,因此相对而言,整片地域内的北美野牛为数不多。(如果这一物种数量充足,人们也就不必大动干戈地焚烧森林,以助长其繁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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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23 印第安人的用火对整块大陆的中部地区影响最巨;美洲原住民把这里变成了一片极大规模的野生动物牧场。譬如说,印第安纳州的大部地区以及伊利诺伊州的部分地区在1818年至1820年首次开展调查的时候,都是大草原或“不毛之地”;一份2009年做出的,对依然健在的、在欧洲人到来之前被种下的树木的研究报告显示,在密林里,足以给树干留下伤疤的大火平均每2.82年就会出现一次。南伊利诺伊大学和普林学院[129]的研究人员于2010年写道,由于“侵袭(该地区的)雷击常伴有可迅速扑灭雷击火的雨水”,“这些早期火灾几乎全部”都有可能是人为导致的。继续往西,也有着同样的焚烧现象,而且规模更大。美洲原住民在美洲大平原和中西部草原上用火是如此之多,又如此之频繁,以至于这一活动扩大了该地域的范围;十有八九,以牛仔而著称的大草原,有相当一部分是那里的先民创立并维护的。动物行为学家戴尔·洛特(Dale Lott)写道,“当刘易斯和克拉克从(圣路易斯)西行的时候,他们探索的地域绝非荒野,而是由美洲原住民经营维系的辽阔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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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25 1792年,勘测员彼得·菲德勒(Peter Fidler)系统性地勘察了阿尔伯塔的南部平原,成为了第一个完成这项工作的欧洲人。在火灾高发季节期间,他和若干个印第安群体一道骑行,并在一片焦土上连续过了几日。他于11月12日报告道,“草类今天都已烧焦,过去三日都未曾见到一棵松树。”一天后,他的笔记则是:“除湖边以外的其他地区,今天终日都在烧草。”一个月的报告是:“草类正在狂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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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27 每年春秋两季,甚至还有无雪的冬日,这些大规模平原上总有什么地方是在烧着火的,草长风高之时,这情景宏大而可怖,以惊人之势迅猛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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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29 菲德勒承认用火可能“会很危险”,但对其目的表示了理解。他观察道,“这些火烧掉了枯草,为马匹和水牛等物种提供了来年春夏的上好甜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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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31 当印第安社会由于病菌和虐待而分崩离析的时候,森林乘势侵蚀了威斯康星、伊利诺伊、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怀俄明以及得克萨斯丘陵地的大草原。欧洲人把这片山河此前的样貌及其成因统统忘了个干净。菲德勒在阿尔伯塔勘察60年后,云游至此的约翰·帕利泽(John Palliser)上尉对印第安人“出于鸡毛蒜皮、全然无用的目的,放火焚烧大草原的陋习”表示了惋惜。再之后,连人们对原住民用火的记忆也消褪了。到了20世纪,生物学家甚至断然否认其存在。哈佛大学博物学家休·劳普(Hugh Raup)1937年断言,早期移民所见的“如公园般开阔的林地”并非是用火的结果,它们“自远古以来,就是北美广大地区的本来特征”。对于这些林地是印第安人经常性的大规模用火所致这一观点,劳普的回应是“不可思议”。一本得到广泛使用的高校林学教材1973年评论道,“我们至少可以做出一个公平的假设,即印第安人未曾实施习惯性或是系统性的用火。”地理学家托马斯·R·维尔(Thomas R.Vale)2002年写道,在美国西部,规模“适度”的印第安人“只改变了极小一部分的地形地貌,以供其日常生活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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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33 如今,维尔的观点已经属于少数派了。在克罗农等历史学家的鼓舞等诸多原因的作用下,绝大多数科学家都已经改变了对印第安人用火的看法。在先进的实验技术面前,他们被说服了,并转而认为在大多数情况下,那些部族传说和古老编年史始终都是正确的:在苏美尔人爬上其金字形神塔之前,印第安文明的余辉照亮美洲夜空已有数百年之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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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35 身携燧石、手执火炬的美洲原住民的确是与大自然平衡共处的,只是他们留下了自己的印迹。为了其舒适和便利而被重塑的美洲山河,正如舒适的衣衫一样,和原住民的生活相得益彰。这是一个非常成功而高度稳定的制度(如果“稳定”一词可以恰当描述这个经常把数英里的乡间笼罩在烟尘之中的政体的话)。这也是一个在欧洲人到来之际,越来越多的印第安群体正在抛弃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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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37 1491:前哥伦布时代美洲启示录 [:1706312207]
1706314738 万座土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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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40 任何在公元1100年溯密西西比河而上的游客都会隐约望见它的身影:一座比吉萨的大金字塔还要大的四层土墩。多达120座小规模的土墩好似回响一般林立四周,其中有一些土墩的顶部树起了高高的木篱笆,这些木篱笆周边环绕着灌溉渠和运输渠的网络、布置缜密细致的玉米地,还有数以百计的木制住宅,其地板系由泥和稻草砌成,房顶较高,盖顶极厚,与传统日本农场的屋顶相似。位于密苏里河、伊利诺伊河与密西西比河交汇处附近的印第安城市卡霍基亚(Cahokia)是一座繁忙的港口。独木舟像蜂鸟一样掠过水面;商人运来远乡的铜物和珍珠母,狩猎群体带回水牛和驼鹿等稀世野味,特使和士兵搭乘的长船上满载武器,工人从上游地区为沟壑难填的灶火输送木材,还有无处不在,随身携带渔网和棍棒的渔夫。面积达5平方英里(约12.9平方公里),居民至少有15 000之众的卡霍基亚,在18世纪以前一直是格兰德河以北的最大聚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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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42 卡霍基亚的内陆领地也同样是忙碌而壮丽的。其中心是一座如今被称为僧侣墩(Monks Mound)的大型土墩,它得名于18世纪和19世纪在附近地区居住的一群特拉普派修道士(Trappists)。川流不息的男性工人游走于土墩的四周,全城地下如砖块一般的硬泥扬起阵阵灰尘,遮住了他们身上的油彩和文身。一些人建起了新土墩,或是维护着现有的土墩,而另一些人有的拖运木材,作为燃料或修筑房屋的原料,有的用皮袋打水,还有的用石制锄头除去玉米地里的杂草。妇女携带着大量的编织垫子、整筐整筐的鱼类和农产品,还有大声吵闹的孩童。炊烟袅袅,直上九霄。涂过油彩的兽皮制成的旗帜到处飘扬。任何到访过锡耶纳或是威尼斯的人都会了解,一座城市就算没有发动机,也能产生惊人的喧闹。在高峰时期,如果风力条件适当,人们在数英里以外都能听到卡霍基亚城内的喧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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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4744 僧侣墩通往一座1 000英尺长的广场。在其西南角有两座土墩,一座是圆锥形的,一座是正方形的。我曾在某天日出时爬上它们长满青草的斜坡。坡上几乎没有别的游客。土堆隆起的轮廓从一片碧绿的空无之中脱颖而出,就像一艘风头强劲的草原船。太阳很低,大土墩的投影极长,仿佛足以抵达阿勒格尼山[130]边。我一度没有发现任何当代生活的迹象,河对岸圣路易市的万家灯火还没有亮起来。我周围都是土墩城市,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对我们这些现代人来说,置身于人工环境之中的感官体验无所不在,几乎已经陷于无形;我们在零售店和机动车的茧里,活像是无法感知其所在水域的鱼。而在卡霍基亚的时代,一切都大不一样。一千年前,这里曾是上千英里以内唯一被完全笼罩在人工地貌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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