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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华兹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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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考证身份认同作为一种文化产品的变迁,考证它如何生成于风景之中,并经由风景——特别是与湖区峰区相联的风景生成。这个导言就是对我分别于1995年、1996年和1997年夏天和秋天在湖区山地徒步几个月的田野工作做个定位。除了最宜徒步的干爽温和的天气外,我还在大风雨、雨夹雪、小阵雪、酷热的高温等各种天气条件下徒步和登山。但对于冰天雪地的山地徒步,我则毫无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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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程度上,其实存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湖区。一种我称之为华兹华斯郡,这是一个国民托管组织照看下的水仙花遍地、适宜湖边漫游的地方,彼得兔和刺猬夫人的古老世界,令人感到舒适:深色木头装饰起来的内室,擦光印花布和陶瓷器具闪着微光,傍晚时分的茶点。虽然我知道多萝茜·华兹华斯和她哥哥做过著名的长途山地徒步,华兹华斯郡现在只是一片低洼地带,并不是我关注的焦点。我更关注的是另一个湖区:地平线尽头的山脉,云彩低垂,好像要被山披到身上。除非你进入山区,冒着暴雨艰难跋涉,或者冒着近几年的酷暑徒步过,你是很难了解山的崎岖不平——特别是如果你是美国人,更习惯于把山想成一万三千英尺高而非三千英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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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在第五章已经详尽解释过的那样,湖区是一个直径大约30英里的大致呈环形的穹隆地区,密布着180座高峰。这种紧凑的地形意味着一天之内的徒步中,你攀登的高度总和可能轻易超过三千英尺,尽管全湖区只有4座山峰超过三千英尺的高度。湖区的山峰,高的也好,不怎么高的也好,并不容易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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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徒步登山,每次都会有所不同,这要看季节、天气条件、你自己的身体状况,同样重要的是,看你的同伴而定。我简短地说说自己的经历,也算是付给我所看到的其他人的“表演”的报酬吧。需要澄清的是我不仅仅是在观看其他人如何面对自身的极限,我自己也在切身感受。在我拿出全部意志力向上攀爬那令人心悸的陡峭的山峰时,或者比这还糟糕的是,顶着狂风——面对当天可能遭遇到的无论什么障碍,沿着结霜的悬崖裂缝一步一步捱下山时,我能感觉得到思绪和恐惧的重量。在这类生理印象的作用之下,自命的民族志学者与其观察对象——徒步者之间的界限逐渐淡化了。我放弃了“旁观者”的安全特权,成为这类冒险表演的一个“演员”。我的观察角度不仅是旁观者的角度,而且,如果你承认,也是介入者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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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列颠的天气取决于西部。湖区位于英格兰西北部高地,在与苏格兰的交界以南。西临爱尔兰海对湖区天气状况作用巨大。20世纪80年代末期我在哈索普山谷第一次进行田野考察时就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哈索普山谷位于中部山地高处,年平均降水量为90英寸。前一年的6月份,黄昏也许需要点上受人欢迎的炉火,7月会有使人惊讶的霜降;而在后一年的同期,却会遇上炽热的日照和燥风的吹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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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时天气瞬息万变,使得人们格外注意天空的动静。通常天空非常活跃,烟雾、雨水或密云交织在一起。风暴会迅速袭来,气温骤然下降,即使在盛夏季节也是如此。顷刻之间,老天变脸。气流裹挟着高耸的云团在山丘周围散开。甚至在天气看起来不会有变的日子,山谷之间也会阴晴难定——这个山谷可能降下冰雹,不远处的另一个山谷则可能阳光灿烂。在海拔高度相差2千到3千英尺的变化区间,气候差别也会很大。如果坏天气的因素凑在一起,那么就会有灭顶之灾了。全年都有徒步者冻死。湖区各路山区救援队每年花在救援任务上多达2万个小时(湖区山间救援队协会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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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没有这类极端状况发生,徒步者一旦停下来歇息,寒冷也会很快透进骨髓——在冷风的作用下,汗水湿透的衣服自动变成为个人量身度造的制冷元件。于是取出背包里的“附加装备”:羊毛衫,防风夹克,羊毛帽,围巾和手套。“技术发烧友”蔑视此类装备,他们更青睐合成纤维制作的“甲胄”,这种纺织物的微纤维能够把身体流出的汗水导流到织物外层,热汗挥发掉而无寒冷之虞。在每个歇息处都能听到人们激烈地争论它的利弊,最后我投资50美元买了一顶可以排汗的帽子,我不再理解技术恐惧症者的技术恐惧了。但价格不菲,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至少有一家制造商的广告宣传要说这种纤维织物经过杀菌处理,“可以穿着多日……而身边还能留下一些朋友”(卡里莫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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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个绝对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人们常常选择在恶劣的环境下,甚至非人的条件下对自己进行体力极限的挑战,这个理由似乎是挑战者能够体验壮丽多姿的风景:从与连绵的群山互相辉映的变幻莫测云景,到阳光透过高高的雨云层照射到的湖面,再到黑泽明式的薄雾笼罩下的世界,一个无景(non-view)之境。与之相对的另一个极端则是可以领略罕见全景的天气,我自己就曾经碰到,那些有着30年的湖区徒步经历的人都没有看见过。往北70英里之外的格拉斯哥南部白雪皑皑的群山逶迤,居然历历可见,向西望去则可以看见更远处的爱尔兰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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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了研究而做的真正徒步”,第一周是从波罗戴尔开始,一个远在湖区西部人迹罕至的山谷。这是我第一次冒着大雨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地行走。在蒙蒙细雨中爬上一条小径,穿过一个废弃的板岩采石场,左边是一堵碎石断壁,右边是一个开阔的陡坡,一切都使人神经紧张。在大雨中顺着同一条小径爬上爬下,我不禁质疑我的课题选择。人们会主动选择这样做?为了度假?那个星期的后来几天,我们小组越过绿山墙(Green Gable),来到大风沟(Windy Gap)。我们的领队刚刚上任几天,告诉我“在那边”下山,他得照看掉在后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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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指的那个地方:一个陡峭的碎石坡(岩石表面已经松散)。我真的认为他是在开玩笑。他没有。这就是“亚伦的碎石路”,一条长达700至800英尺的斜坡,通向斯蒂海德山中小湖。对我的惊叹“怎么走?”,他的回答是“身体往后靠,脚后跟插进去,走!”就脚跟插进吧,我却发现每走一步,我身体的重量就带着我顺坡滑落,一滑就是三四英尺远。我不能说“我”形成了自己的节奏,根本不是,更准确地说是节奏自己奇迹般地形成。在最初犹豫不决的几步之后,我咧嘴笑着跑了下来。碎石路之后,又是一段陡峭的石径,我踮着脚尖跑,靴子足够结实,刚好使我能从一块石头跳向另一块石头。这是一个全然的“体内”(in-body)体验,一种毫无恐惧的坦然状态,我非常清楚身体运动与历历在目的地形应和完美,也很清楚自己的心正在观察并能看到平常的自我何时开始抓夺这体验,威胁着把我从当下极端平衡的状态中抛出去。但是,“当下”一直保持着,最后我终于跑到绿草茵茵的斜坡的底部,一下子坐到地上,等着其他紧随我身后的人。后来,我们跳进冰冷的小湖里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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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将那第一个星期的经历视为“开端”,我不得不承认这次经历让我对我的靴子——更不用说对我本人产生了错误的认识。我不知怎地无比信赖我的靴子——它们知道做什么,它们有自己的眼睛,它们会照顾我。因此,在另一次田野考察时,我要求一个徒步旅行的朋友带我去“挑战”斯特瑞丁绝壁(Striding Edge),一条我听到人们反复谈及而我毫不了解的通向赫尔维林的路线。这个朋友不仅是一位出色的徒步者,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攀岩者。结果,在经过了长时间的紧张艰难的跋涉后,发现斯特瑞丁绝壁是一道陡峭的、锯齿状的、刀锋一样险峻的山脊,是从赫尔维林(四座超过3千英尺高的山峰之一)东北部山坡的一个盆地边缘伸出的一支山臂,盆地边缘的另一支是斯威赖尔绝壁(Swirrel Edge)。红冰湖位于1800英尺陡峭岩石下的盆地中心。斯特瑞丁绝壁西边有一条虽不那么险峻,但深逾2300英尺的斜坡通向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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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到我的朋友在强劲的风中摇晃着攀爬那刀锋般的悬崖,他不得不手膝并用,此时我则不得不离开崖顶走到另一条平行的小路上。我努力振作精神又回到崖顶,但我没有办法欣赏风景。我眼角余光能看到的一切都告诫着我算了吧。山脊过去了,顺着赫尔维林山肩可以爬向山顶。绕过一些大的雪堆我们来到一个碎石斜坡。有一次我的脚踩上了一块岩石,石块一下子滑落,我开始顺着冰湖那一侧的斜坡下滑。我听见,好像在远处,有人在尖叫。是我自己,四肢张开,有些碎石滑过我脸前,我试图用靴子和手指挖出一个支撑处,终于让我的靴子找到了。在极度静默中,刚刚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现在的处境,让我体验到什么叫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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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伴爬下来接我,在我下面30英尺左右的地方,另一个人摆好姿势准备在我再次下滑时拦住我。我被扶着离开了碎石道,惊魂未定,接着继续向山顶攀登。在赫尔维林斜坡顶上走了几步之后,我坐了下来,拒绝移动半步。我不愿意走完通向赫尔维林顶峰的最后几百码去欣赏那久负盛名的景色——我能够想到的就是:“让愚蠢的山景见鬼去吧!”身上从靴口到臀部青一块紫一块,浑身筋疲力尽,我好不容易熬过5个小时,默不作声地翻越了多里瓦根峰,走下更陡峭的通往戈里斯戴尔小湖的碎石坡,穿过了长长的山谷,甚至在一块类似太妃糖纸的岩石上摔倒,全身着地,头部险些撞上一块大石头时,我也没叫出一声。我几乎兜了一个大圈——如果第一次滑落时间长一点或是摔了个仰八叉,或是第二次摔得更惨,那么就得召唤帕特戴尔山区救援队了。该救援队成立于1964年,由哈索普山谷的詹姆斯·奥吉尔维创建,后者的骨灰已经撒在赫尔维林山顶,这是在我“挑战”斯特瑞丁绝壁之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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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落后”的田野考察实际上成为连连噩梦。即使在环形路径上简单行走,也会使我焦虑不堪,而攀登峭壁更是让我充满恐惧。过了好一阵子,我才部分恢复了以前的自如和平衡感。这种两极体验,即身体的极度兴奋和极度恐惧,我是切实地体验了一番。我能够理解山地徒步者表达的东西:他们所感受到的成就感、极限挑战以及他们愿意这么做的原因。正是由于他们的帮助和鼓励才使我有些东西值得报告,我在哈索普山谷的工作并没有提供给我山地徒步的准备,因为那是靠我自己完成的,没人看见或议论我缺乏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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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哈索普山谷时,我发掘出一段25年前的记忆,那是1960年代初期,17岁的我参加了一个攀岩俱乐部。尽管我不是唯一的女孩,我还是被当作一个另类,因为不是某人的“姑娘”(女朋友)。女性攀岩者几乎绝无仅有。[173]我不太受欢迎,但我坚持到冬天,直到发生了一次灾难性冰上滑倒的那天(我买不起合适的靴子),俱乐部管理者打击了我,他用每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明白无误地隐射我,说他知道汉尼拔想让大象登上阿尔卑斯山时是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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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读到西蒙·夏马的《风景与记忆》时我才回忆起我已经忘记的东西——在书中,他解释了汉尼拔著名的傲慢行为及其对浪漫主义的趣味影响,如“令人愉快的恐惧”和“具有道德意义的登山”(夏马1996:422)。也许不是巧合,后来的25年里,我都在希腊登山,远离结冰的环境和英国上层阶级。也许我的课题选择在某种程度上是以更体面的方式跨越阿尔卑斯山。至少这次我的脚上穿着更好的靴子,能够使我鸟瞰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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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与认同:英国民族与阶级地理 七 再地化/发现/引述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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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讨论城市和国家的结构化、等级化的世界与建立在平等友爱基础上的“共同体”(communitas)之间的关系时,现代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提出一系列对立元素,与维吉尔的观点如出一辙。两种社会的组织形式从概念到经验,都是互不兼容的,其结果是两种社会需要神话和宗教仪式居间调节。通过允许跨越彼此的阈限或看不见的疆界的仪式,一种社会到另一种社会的过渡得以实现。朝圣实际上就是一种过渡形式,朝圣者经常从国家的核心——城市地区移动到乡村地区(常被视为是本国特定民族的古老故乡)。通过原始的方式,穿着普通服装一起旅行,朝圣者之间形成了纽带,超越了社会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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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维格1993:326—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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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漫游是……一种文化和技艺……一种对自己的国家,最深处和最遥不可及的地方的爱,这种爱……不会枯竭,这种爱……激起人们的忠诚之心、爱慕之情,足可以成为某些人的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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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德1934—1935;转引自希尔198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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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公园被人们称为国家皇冠上的最后一颗珠宝。其心脏地区是“遥远却坚如要塞的公用地”,远离红尘,人迹罕至。在这儿,所谓的“撒切尔的英国”似乎显得很渺小;一个更清晰的观念已经凸显——这里不是“他们的”英国而是我们的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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